可这段片子的末尾,还是会放出当时的少年孤傲横绝的背影——周泽楷知道,他同样掌握这个场馆的钥匙,并且来看过很多遍。
他甚至知道那颗星球上发生的那场惨烈战役背后的故事,殉国的将领,包括前辈用一项终身荣誉换取那段记录不再广为流传的事情。
他知道得这么多,他想得那么多,却不会说,也不能说。
周泽楷看身边的人。星海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是十年百战的将军,曾经天真式的英勇融成静水,血液里流深,像是蛰伏不出。
“怎么不记得这么长,”叶修嘟囔了一句,身体后仰,抵着座椅,“我睡会儿,小周你看完了没事儿就走吧。”
“好。”
叶修闭上眼睛,毫无防备的模样,似乎真要在这里睡一觉。
电影馆安静下来。
环绕的景象停留在最后一幕——如果是真最后一幕的话,这时候应该响起配乐,一个女声清唱的歌。
周泽楷记得所有的歌词,印象最深的是那句“看惯了长风吹动你英勇的头发”。
叶修好像已经睡着了。
周泽楷稍稍倾过身去,并不想要有什么动作,但嘴唇已经触碰到叶修头顶那有些飞翘的发丝。
与天生反骨的性格不相契合,他的发质竟然偏于柔软,春草一样,小孩子一样,轻轻碰在自己的嘴唇上,恍若无物。
没有这么接近过。
事实上周泽楷看见叶修的时候都很少,尤其是他跻身军部高层后。
从前仰望过几次,那时候叶修总是戴着头盔的,往往从战机里出来,雪色的制服将身体锁得严严实实,头部也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啊,并没有看见过风吹动他的头发的样子。
他们坐在宇宙风暴的范围里,极端壮丽的场景,如同汹涌的大海,红色深深浅浅,绿意聚聚散散,蓝光明明灭灭,是雾,像纱,既柔韧,又马上要散逸,晦暗的地方透出明亮,永恒的旁边闪烁后寂灭。
广阔的地方,边界是一种颜色,另一个维度的东西揉乱了空间的界限,心安理得地渗透下来。
并没有风啊,为什么他总是看见叶修站在怒海狂澜中,并不那么乌黑的头发,质地偏于柔软的头发,被长风拥抱,撕扯。天地间唯一的英雄,狂怒的风摧毁不了单薄的身躯,他顶天立地,碎发搭住的眼睛里有沉郁云涌,亦有温柔星光。
然后他坐下来,轻轻靠到他的肩膀上,一切又静止下来,周泽楷把它抽象成一幅画,风变成线条,星云是雾状的颜色,不知是依靠他还是只不过暂时休憩的人不让他看见表情,发尾保持着上翘的趋势,像是振开的羽翼。
又是茫茫宇宙里,唯一的那只自由的鸟儿。
要怎样才追得上这只穿越星际的鸟儿啊,一场再一场的胜利够不够?节节攀升的权势够不够?超过三枚的银星勋章才可?又或许什么……都是不够的。
周泽楷追逐着叶修很多年,超过后者所察觉。
他毕竟是察觉了的,以提点后辈的姿态,像看待继承人那样看待他,同他讲话,允许他坐在自己身边,甚至像现在这样,有些温柔地睡在他的肩上。
最后一项是误会,叶修好好地靠着座椅,只是脑袋稍微偏了偏,却离周泽楷的肩膀还有一段距离。
前辈……想要追上你,想要和你站在一起。
这样的心情,什么时候才能够说明?
请一定,要平安归来。
哪怕你为此又摘了一枚“银星”。
周泽楷默念着,然后轻巧地、虔诚地亲了亲叶修的黑发。
☆、[修伞]三千落花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学生。
联盟维.稳之后试探性地将从前封闭在军方的技术部分地投入民间,比如给科技馆分配了虚拟实境设备,球幕电影馆改造完了再开放,平时还像从前那样放放什么“五大湖之谜”之类的科教片,而在每月底收拾出来,限量开放虚拟实境体验。
一票难求。
叶修战机试驾考试得了第一赚回来两张票,潇洒地塞给苏沐秋,说带沐橙玩儿去。
苏沐秋是第二名,得了一本校长签名的书……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你不去?”
“没什么兴趣,”叶修翻着那本书,是校长还没掌权时写的,相当务实的理论著作,值得一看,“我小时候就试过。”
“官家子弟不得了啊,”苏沐秋叹道,揽了叶修的肩膀,“好兄弟,哥请你吃小馄饨去。”
“我就这点儿出息?”叶修撇撇嘴,还是给人拉走了。
临出宿舍前他看见窗台上的那株小苗,问苏沐秋有没有给浇水,苏沐秋说我照顾得好呢你管啥,千万别自作主张动我的花儿。
那是上学期的考试的奖品,一小包种子,据说来自银河系某一富饶美丽不输地球的星球,他们等了几个月,发出来一株瘦弱的病怏怏的苗子,也不容易了,凑合着看吧。两个忙到飞起的军校尖子生,也就好死不活地把它将养着。
彼时连不单纯都显得清澈。
两张珍贵的体验券攥在手里,但苏沐秋兄妹还是没能去体验得成,小姑娘在学校染了流感,疾病来势汹汹,高烧倒在床上,水盈盈的大眼睛写满了想去电影馆的愿望,却起不了身。
进了一回医院,又马上回了家躺好休息。
苏沐秋从外面买完药回来哄妹妹吃完,小姑娘又喝了杯甜甜的蜂蜜水,睡着了,他才拉着帮忙守着的叶修一起出去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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