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道翔?”
三伏天气,正午少有风过,今日却刮得格外起劲,浓绿树影婆娑,沙沙沙沙,听来悲恸,如同从落满了尘埃厚土的旧屋里拾起一枚孔眼堵塞的羌笛,轻吹一口气——
沙沙,沙沙。
“我梦见不好的事情了,凤皇。”
“什么事情?”
“我梦见四叔要将我们分开,再不许我们见面……凤皇?你怎么了?”
“四叔……四叔他已经……”
眼前如浓雾一般的幻境似是记忆中的一部分,蓦然记起,又蓦然忘记。
沙沙,沙沙。
“道翔?”
慕容凤猛地回过头来,几步的前方慕容麟勒停奔马,正拧眉关切地将怪异惊诧的目光投来,一瞬仿佛被人拖拽出了坑坑洼洼的沼泽,心却微微揪起。
“没事,贺麟,咱们走吧。”
遥远的城头,视线被长远的距离阻隔,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焦距。
“郎君,人已走远了。”
踮起的脚尖徐徐落下,轻缓得听不出沉重,袖中拢着什么珍贵的物什,在拳中捏紧又松开,状似潇洒地回身顺着高高的城楼而下,却不经意间略显滑稽地绊了一跤。
“郎君当心。”
又是那样故作姿态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停在面上,王洛习惯似的,顺服地垂下眉目。
“有些年头了。”慕容冲挑起眉头,目指着一方腐坏的墙砖挨着角落里的青苔。
“是,汉时延用至今的。”王洛答道。
“怪不得。”慕容冲从他仔细的搀扶中抽回手来。
“郎君既有临别的赠物,何故不城下相见?”
慕容冲着再次停下脚步,犀利似要穿透皮肉的目光射来,犹如寒剑出鞘一瞬的锋芒,却略缓和于微红的面色之中,话似冲口而来,却又硬生生咽下,再次开口时依然如往日的平淡。
“你有弟弟吗?”
“我不似郎君,自幼家贫,上只有一位长兄、一位长姐,到了我这儿,已然揭不开锅了。”
“族中?”
“战乱之世,何谈宗族?”
“这么说,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没有。”
“真巧,我也没有。”
“宋侍郎。”
“赵侍郎。”宋牙躬起福胖的腰腹:“陛下尚在午歇,若有什么重要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赵整摆摆手,微挪前一步恍似无意将目光透过窗子:“陛下何时有了午歇的习惯。”
“赵侍郎不知,近日入秋,天气转凉,陛下感染些许风寒。”
赵整微挑起眉梢,侧目看向宋牙:“可有请人看过?”
宋牙微笑:“自然是由外殿负责。”
赵整点点头,话锋却顺而微转:“凡事点到为止,有些事,若全听信了,反倒……”
屋内微有一阵轻咳打断了屋外人的话头,伴着窸窣的起卧声响,宋牙赶忙侧过身去,微俯身:“想必是陛下醒了,赵侍郎,请吧。”
“代国如今失去世子,这代王也是日薄西山之兆——”
鹰隼一般的目光犹如悠闲翱翔时蓦然遇到猎物,迅雷似的降落下来,苻坚顺着它朝身后的帐帘看去,想必该是有人匆匆将悄莫声息探出的半身也隐藏起来,拨动了帘幕。
“陛下——”
话语止在喉头,肩侧微有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细腻地拍理,带下轻薄的一缕发丝,枯黑中夹杂着刺眼的银白被抚落到地上。
“陛下!”
苻坚与赵整同时抬起头,一侧宋牙起身,朝向跪在之下的宫人授意:“说。”
“陛下,张夫人难产,现……现在昭阳殿中。”
车侧窗的帘微掀开一角,露出车外忙忙碌碌里里外外进出的宫人,几个腿脚麻利的小内监被领到殿外,由人吩咐之后,分别向长乐宫、椒房殿通传。帘子合上,车内轻轻一声呼唤,压低了嗓子生怕有人听见似的。
“王洛。”
王洛自车尾绕行车前,轻声应诺:“是,郎君。”
“更衣。”
落木被传召而来时昭阳殿内已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自侧殿而入恰与一人照面,身前二三内监急匆匆也不予什么礼节,绕开便要继而向正殿快步行去,蓦然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却停了。
慕容冲像是拦在落木身前,又像是恰巧站在了这里,留得后者局促得犹豫半晌,终还是向他浅浅拘礼。
“先生——”
那一双惑人的眉眼仍是旧模样,目光中的审视不变,像要将他看出一二个窟窿来,身前催促声已然到达耳边,却不敢近前,直到身前的少年终于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路。
恍惚。
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跳脱胸腔的束缚,如同年幼时背着师父做一些错事又极力像要掩埋的心情。
“桐生……”
“郎君,您说什么?”
慕容冲蓦然转过身,正对着落木留下的一副仓促而落魄的背影,印象中对这位方士莫名的熟稔总算是得以应验一般,眸中闪亮一刻,之中却是清晨在城头上所见的头也不回的去影,又转瞬黯淡下来,慢慢回过神,朝来时停车的方向轻而缓地迈开步伐。
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明明柔软,却随时会跌倒。
这里是秦宫,天中已换了一轮明月,不再是他了。
我信者,去我者,到底得要变天之后才能明白。
“郎君,偏门走。”
天蒙蒙黑,这夜被乌云盖住,随时都是一场暴雨的模样,微弱的宫灯,寂静地能够听出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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