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烟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苍翠碧绿的梧桐叶,眸底深邃而空洞,却勾得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眸,仿佛就是要吸人进去当做食粮。韩延看得有些发愣,直到与他对视上,那一对远黛似的秀眉微微皱起,随即便将那作为阻隔的帘子重又放了下来。
临近傍晚,他们总算是抵达了平阳城。
崔渊早早便立在太守府之外,远远看见车马一路进来,随行的赏赐之物竟真是不小的排场,他眯缝着本就老皮垂掩的眸子,几步迎了上去。
“恭迎太守。”
车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面前一人弓腰下车,随着周遭忙碌搬运的随从,正立于他眼下,崔渊未看他面上,只顺势侧身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太守请。”
慕容冲没有立刻便应了这份请邀,而是先抬起头来四处打量着,像是好奇,又像是探寻,他亦未看一眼身边毕恭毕敬的长史,甚至高傲得将他的敬语置若罔闻。
崔渊眸色下沉,伸出的手收回来,再度伸出去,慕容冲此刻也像是看够了周遭光景,总算是迈开了一只脚。
“听闻太守身子弱,却不想此行竟无仆从伴侧。”崔渊半随半引走在他身边,在该拐角的地方堪堪刹住了脚,已走出三五步的慕容冲倒也不得不退回来。
他向他看了一眼,一瞬的目色阴狠甚都能看得清晰明白,他接着仰起头来,高高地抬着下颔,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语气却压得十足十:“如今,我已是平阳太守了。”
崔渊该是笑了一声,之后便干干地咳嗽起来,只面上笑意却不见有减:“太守,人都是健忘的。”
慕容冲皱了眉头,再度看向他。
“却也不都是健忘的。”崔渊又说:“有些事,没了就是没了,不会再有人提起,可有些事,过去了,却能跟着您一辈子。”
随行的人正将赤烈牵去马厩,那畜生天大的怨气,一个劲地蹬蹄尥蹶打着响鼻。慕容冲的面色一度泛了白,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唇齿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猛地一下偏过头去,正看向府院里竖起的箭靶子。
“从前在邺城,我住在中山王府,院子比这宽敞。”他说:“同样都竖着靶子,比这隔得远多了。”
崔渊仍旧在笑,这次倒是没有应什么话,只是就着眼前的道路低声请道:“太守,请吧。”
夜风有些凉,吹着树叶沙沙地响,窗子上落下树枝的影子,像是一只干枯的手,慕容冲猛地睁开眼睛,正巧看在了眼里。
他的吐息之声有些不平静,浑身的冷汗顺着流淌到被席之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方才在宴席上杯杯盏盏地“痛饮”此刻只将腹胃搅弄得天翻地覆。他微微起身,扶着床沿干巴巴地作呕,方才梦中不清不楚的影像此刻忘得干净,只剩下随梦而来的恐惧和悲痛,脑袋里胀痛难忍,像是要炸裂开来,慕容冲颤巍巍地从榻上爬起来,就着微弱的月光点燃了几只烛灯,重新坐回了榻上却还觉得不够,便干脆将一室的灯统统地点亮了起来。
窗外枝杈的影子总算淡了一些,他一手推开了门,撞入了风中一下子冷得蜷缩着身子蹲坐到了地上去。
一股漫无边际的黑暗袭上,将他整个全然包裹了起来,慕容冲抬起头,满眼的惊惧与迷茫,他向屋内看去一眼,只见悬梁之间,似有飘忽的影子,床榻之上,又仿佛交纠缠绵,靡靡之音刺入耳膜,慕容冲慌忙地合了眸子,紧紧地掩住双耳。
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邺城,回到了正阳殿,他窝藏在床底,本是欲躲避着慕容暐,却被什么突然闯入的人用剑指着,生硬地拖拽出来,剑尖一下子刺入心脏,定睛一看,一会儿是朱肜,一会儿又是慕容泓漠然而愤怒的面庞。
猛地睁开眼,喘息愈来粗重,他疑神疑鬼地审视着周遭,风吹草动似都是暗藏的索命鬼魅,他像是马上要哭出来,声音忍不住地发颤,重新闭上双眼,方才那一柄利剑自胸口拔出,正阳殿内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松了一口气,眼前却又出现了另一人的脸,那人将他压迫捆缚在榻上,近在咫尺地用鲜红的眸子盯着他,犹如被一柄斧头竖着劈开,泪水迷蒙了视线,眼前模糊地只剩天崩地裂之象,慢慢地,那张看不清晰的脸变得清晰,他先是看见了苻坚,一会儿却又与印象中慕容儁的面庞重叠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是慕容暐……
“啊——!”慕容冲几乎崩溃地嘶喊着,面目纠结一团,反身该是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却一下子重重地跌倒在冰冷的砖石之上,手掌紧紧攥握成拳,喊声和喘息之声越来越弱,却还是急促得不行,整人蜷缩趴伏成一团,瑟瑟地发着抖。
晚风更盛,将室内的帘子吹了起来,慕容冲慢慢地平静,直到呼吸全然平稳下来,目光也恢复了以往一贯的漠然与空洞,松开用力的手脚形同死物一般。
风将一枚叶子吹到了眼前,他眨了眨眼,伸手捉住了叶柄。
“太守不胜酒力,日后还是要当心。”
慕容冲抽出一支箭搭在精致的雕弓之中,却似刻意地没有将弓张开,箭尖被磨得锋利无比,他虚了一只眸子将它对准面前的靶子。
“酒力不胜可以常饮,箭法不精可以勤练。”
崔渊挑眉不置可否,挥一挥手便有人将一碗热腾腾的苦药奉了上来。
“太守那夜受了风寒,一切事宜皆可暂缓,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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