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思冕握紧拳头,沉默不语,良久,终于转身上了一旁停候多时的官轿。
风越来越大,在连打了三个寒战之后,莫尽言终于才有了知觉,张嘴又是三个大喷嚏。他看看自己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这淋了雨比泡了水还严重,他想起俞思冕每次看见他湿淋淋的就忍不住要暴怒的样子,连忙钻进船舱里去换衣服,还强撑着哆嗦给自己熬了一锅姜汤。但纵是如此,也还是病倒了,这样淋雨,要是不病,就怪了。
莫尽言将船停靠在一处不知名的河湾里,睡在船舱里,连睡了一天两夜,烧得满嘴胡话。中途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到后舱里灌了一肚子凉水,摸回船舱的时候,摸到了俞思冕睡过的中舱,莫尽言抱着俞思冕盖过的被子,嗅到上面熟悉而眷恋的气息,再次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这床的缘故,第三天一早,他居然和初升的晨曦一道醒来了,除了全身酸痛、饥肠辘辘之外,居然没有其他任何不适,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莫尽言虽然只活了十六岁,还是在他从古田回来病得人事不省的那天过的十六岁生辰,却一直在经历着离别。父母早亡,最喜欢的人也只能做个陌路人。这让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一直在经受失去,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他醒来之后,觉得人生和昨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而具体是什么不同,他却不大说得上来,就仿佛,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虽然还是同一个太阳,而今天的人生,和昨天的却是不一样了。
再回想起俞思冕的时候,他的心痛与难过是依旧的,那个带有遗憾的道别,恐怕会伴随他这一辈子,他几乎可以料到,这恐怕是他们这一辈子的最后一次相见。过一阵子就好了,莫尽言安慰自己。
他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思,整日在江面上漂泊,下行的船只是很快的,费力也极小,上行时走了二十天的水路,下行只需要四五日便足够。他轻巧地下了横滩,又下了青龙滩,到达闽江的时候,又遇到了上次那只官船正在下行。船其实大多长得一个模样,但是莫尽言对船却有着特殊的识别能力,他能从船的形状、船板的颜色和纹理来识别一条船。这一次,船上的载重轻了许多,划桨的水手少了一半,船借着水流的冲力,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掠过江面,消失在人的视线中。
莫尽言以那条大船为目标,奋力划动着自己的船桨,想追赶上那条船。赶紧回家吧,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然而此刻,家已经不是家了。顺流船行得很快,莫尽言原本计划第二天到家的,但是头天天快黑的时候,离家不过半日路程了,他在船上漂泊了快一月,又经历了艰难的离别,此刻对家的思念变得格外迫切起来,那里虽然没有一个家人,但到底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能够提供温暖的房子。所以天黑之后,他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决定连夜赶回家。后半夜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家门口。
这一天是十一月初五,月亮只是一弯月牙儿,还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光辉,伸手不见五指。莫尽言常年在夜幕中讨生活,更黑的夜他都见过,对此自然毫不在意。到了家门前那条河,他习惯性往河面上扫了一眼,竟然没有看到半点渔火,他有些纳闷。抬头往村子的方向一望,这一看可了不得,村子方向一片红光,很明显,不是失火便是有人纵火。
莫尽言心头突突地跳,对倭贼来犯的可能性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定论。他火速将船靠了岸,在河边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倭贼的船只,也许不是倭贼,他自我安慰道。然后提了一把短桨,跳上岸,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村口没有人,村子里很安静,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失火救火的喧哗,好多房子都起了火,莫尽言已经可以断定:倭贼来了!似乎没有人反抗,也无人来救援,可能是都躲起来了。他飞奔到村口的大榕树下,拿起钟杵,奋力敲响了挂在树枝上的铜铸大钟。大钟发出了沉重而悠长的声音“嗡——嗡——”响彻初冬的夜晚,也惊醒了附近周边沉睡中的人们。
莫尽言敲完三声钟,已经惊动了正在村子里洗劫的倭贼。有几个人手提倭刀,叽里哇啦地叫着跑向村口。莫尽言瞥见人影,自然不会和对方正面相抗,他熟悉周边的环境,见到对方便拔腿往村外跑。绕了一个圈子上了后山,准备去地窖找聂大夫和聂芸。
莫尽言憋着大气,小心地听了一会儿动静,确认附近并没有倭贼,他摸到自家的地窖边,小心地搬开柴堆,一看石板的状态,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石板还是从外面扣上的,并不是从里面推上的,很显然,地窖里并没有人。莫尽言移开石板,不死心地压低声音叫了两声:“聂世翁,芸姐姐。”
回答他的,是从里头窜出来的几个小东西,那是一直借住在这里的黄鼠狼。莫尽言绝望了,聂世翁和芸姐姐并没有来地窖,那么他们在哪里?只可能还在村子里,倭寇来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他只得放下船桨,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结实趁手的木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村子走去。他猫着腰,悄悄地从村尾潜进了村子,一眼就看到自家的房子着了火,茅草盖的那间房烧得呼啦啦的,他的怒气顿时烧满了胸腔,但是也来不及回去看个究竟,转身往聂家走去。
聂家的房子没有被烧,但是院子里一片凌乱,老远就闻见了各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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