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送他的?”
许含章漫步走到凌准的身畔,望着不时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做掩面拭泪状的郑元郎,问道。
“是……”
凌准觉得很丢脸,本是想否认的,奈何自己交友不慎,摊上了这么个唱作俱佳的货色,也只得受着。
与此同时,他胸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怅惘之意。
这一别,不知又要等到几时才能相见了。
再相见时,也不知能否找回从前那种嬉笑怒骂、无拘无束的时光。
自从郑元郎的身份被揭破后,二人的关系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对方在跟他说起某些事时,总会带一些试探和提醒的性质,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在了。
更让他觉得怅惘的是,仿佛一夕之间,身边的人便都有了各自的秘密,或者是隐藏的身份,就连隔壁家的吴娘子都罩着个神神秘秘的光环。
唯独他,始终是一张白纸。
翻过来,是一片空白。
翻过去,是空白一片。
他先前觉得没什么,但是和许二那五彩斑斓的人生一比,竟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自卑感来。
“你今日休沐?”
见他沉思不语,许含章便没有打扰他,直到几叶轻舟远去,连船桨划开的水波都渐趋平静后,才开口问道。
“嗯。”
凌准回过神来,蓦地想起了郑元郎在临行前支的招,立即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试图仅通过眼神就表达出深情、怜惜、爱慕、占有、憧憬、霸道、男儿气概的等诸多复杂而‘迷人’的情绪来,并竭力将声音压得很低沉,很成熟,“许二,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
许含章很想问一句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怎么从眼皮到眼角都是狰狞的,像是下一瞬就会疯狂的抽搐。
但她还是忍住了,应道。
于是他‘风度翩翩’的让到了一侧,示意她先行。
许含章怔了怔。
以往,他都是大大方方和她并肩而行的。
可今天是怎么了?
也许,他是觉得路太窄了,怕把自己挤到河里去?
许含章看着足有丈来宽的路面,陷入了沉思。
是他把她想得太娇弱了?
还是他觉得她太壮了,太占地方了?
那厢的凌准也陷入了沉思中。
她怎么低着头,不说话了?
莫不是真被自己的成熟魅力所折服了,倾倒了?
看来郑元郎的人不靠谱,但出的主意还是挺靠谱的。
风萧萧。
枯叶飘飘。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因着心里都装着事情,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古怪。
不过,也别有一番新鲜的滋味。
至少对凌准而言,是如此。
在这种无法面对面、肩并肩的情形下,他可以放下心中那份扭捏的腼腆,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她纤弱的背影,如墨的青丝,以及蝶翼般轻曳的裙摆,还可以尽情想象着她面上的表情,唇边的弧度,以及眉眼间蕴着的光华。
这样的感觉,是宁静而随意的,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像春日里如雪飘飞的柳絮,轻盈、活泼,自半空中玩闹着忽上忽下,挠得人痒痒的,酥酥的。
但只走了两里地的路程,那种酥痒就转变成了挠心挠肺的后悔。
凌准斜眼看着好几对十指相扣的鸳鸯和自己擦肩而过,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用得着这样拉拉扯扯的显摆么,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
如果他仍是和往常那般,同她并肩走在一起,那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拉住她了。
现下倒好,她不远不近、一言不发的走在他的前面,一直都没有回头,而他又不好意思‘蹬蹬’的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因此,他能做的便只有无尽的懊悔了。
等等。
凌准的身体忽然一僵。
方才那些人的手势,是十指相扣,并不是手握着手?
难道……
那才是正确的姿势?
自己昨晚所采取的大手包小手,再如包抄般握起来的示范,其实是错误的?
他顿生挫败感,想着自己是该多四处看看,多观摩观摩了,毕竟连牵个手也有这么大的学问,以后要是和她做旁的接触时,岂不是会出更多的丑——譬如拥抱的时候,他的左手该搁在哪里,右手该放在何处,以及她的脑袋该安放在他哪一边的肩膀上,他都一无所知。
他是时候该好生琢磨一下了。
“怎么了?”
在走到一个分叉路时,许含章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还没有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该怎么走。”
许含章慢慢的回过头来,说道。
不久前,他故弄玄虚的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却不肯带路,也不肯和她同行,只暗搓搓的跟在她的身后,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后背,似是想要在其上烧出一个大洞来,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到底是怎么了?
若还是以前,她大可以直截了当的问出来,顺带打趣他两句。
可如今的她在和他相处时,时不时就会冒出一抹淡淡的、碍事的羞意来,使得她的很多话、很多想法都无法轻松的说出口,也无法准确的表达出来。
“我……”
凌准骤然语塞。
他的原计划是给她一个惊喜,带她去那家很特别的首饰铺子,给她看那对加急赶出来的梅花耳环。
但只要说出来,就显得不惊喜、不特别了。
该怎么瞒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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