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惊起一片水鸟,遮天蔽日地飞过了校场。
在这混乱当中,燕随云打了个呼哨,四处涌来小舟,一队人纷纷跃上。待到水鸟飞过一圈重新平息,校场上原本精细的布置全都被几场打斗与之后的剑拔弩张毁了。
有人抢先离席,只觉得今日种种都成了场事与愿违的闹剧。有的人带点茫然,似乎不知如何站队,而更有些人目光又惧怕又贪婪地扫过血迹斑斑的苏锦,妄图从他身上挖出那精妙的剑谱和绝世的心法一般——
校场当中,杜若描画精致的妆容花了,她像一只女鬼,狰狞得让人恐惧。
何常想要上前抓住她,靠近了却听到她喃喃:
“是又如何……是又如何……凭什么姐姐要的,我要不得,凭什么?我是真心……我亦是真心对他——”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愣在原地,抬起的胳膊缓慢地放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全都涌上来,只觉自己做的真不是人事。
难得何常有觉悟自我反省,方才摸到一丝悔过的门槛,背后烽烟渡有人喊左护法。他立刻如梦初醒地回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一鼻子灰地四望,对上一群起先同仇敌忾、如今猜疑忌惮的人,黯然道:“走吧。”
下属道:“左护法!凌霄剑没了!”
何常闻言抬头,高台上空无一物,那两柄剑不知何时也凭空消失了!
他刚才十分破天荒的涌上来一丝愧疚立时被冲得干干净净,一咬牙重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管杜若的死活,野心暴露无遗:“去给我追!追上燕随云!”
女人?感情?
不过都是追逐至高武学和权利的踏板。
唐青崖将手中之物扔向苏锦:“给。”
他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的,有种莫名的熟悉。之间抚过剑柄的鹤羽,苏锦迅速地鼻子一酸,眼中滚出泪来。
这幅样子看得唐青崖牙疼,这艘小舟上除了摇橹的丐帮弟子就他们两个活人。于是唐青崖蹭过去,屈尊在狭窄的船舱中挨着苏锦坐了,戳他一下:“别哭了。”
苏锦一双眼通红,抬头看他,后知后觉道:“谢、谢谢。”
唐青崖蓦然生出一点说不出滋味的难受,但这难受只持续了片刻,他又无所谓地点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在渐行渐远了的荷花荡上。像是刚才那一通胡闹让他想起了从前,唐青崖开口,声音极轻道:
“我叔父是个好人,他做过唯一的错事就是喜雨露惹的祸。醒转之后,他本欲取消婚约,即使没人说他的不是,他也执意如此。结果看到了杜蘅的尸身,我以为他会哭,岂料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干脆利落地拔刀自尽了。”
说完,唐青崖偏过脑袋,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中,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这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根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苏锦停下来,自顾自地抹了把眼睛,道:“你这三天都去何处了?”
唐青崖还套着那身雌雄莫辨的青色衣裙,他将袖口又挽高了些:“待会儿到了岳阳城,第一件事就是换件衣服……我去找叔父和杜蘅定情的坠子,还有一些……一些别的东西,桃花坞中,竟然有霹雳堂的火器。”
苏锦这人虽然经常一言不合就哭鼻子,但明显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孰轻孰重,晓得去者已矣、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听唐青崖最后轻轻地说完,他立马顾不上伤心难过,也忘了自己的伤,问道:“你们的人?”
唐青崖以为他误会,立刻撇清道:“且不说四堂互不来往各自为政,霹雳堂向来做收钱的买卖,此事定有蹊跷。与谢前辈关系反倒不大,实在令我很吃惊。”
“吃惊什么?”
“杜若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想要引出你。她如何知道你是谢前辈的弟子,此为疑惑其一;宴会当中并不见德高望重的人物,可众人却仿佛已经将谢凌打下神坛,此为疑惑其二。莫非她受人利用,妖言惑众,引得何常为首的这些……妄想一朝成龙的垃圾们趋之若鹜。有道是小鬼难缠,人言可畏。”
苏锦一点就透,道:“我明白,她提到剑谱并不一定能引我出来。她就故意激怒我,用两把剑做饵。后来对战何常,大家都知道,谢凌的剑术真的厉害,还坐实了‘邪功’的存在……以后行走江湖,怕是难得多了。”
唐青崖颔首道:“孺子可教也。”
苏锦又道:“你是横生意外,她不知旧事会被翻出,方寸大乱。然而此刻——”手指越过唐青崖的肩膀,“何常已经追上来了。”
他耳边落下唐青崖一句不怎么文明的骂娘,那人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按,把正要起身的苏锦按回了原地。
唐青崖舒展了一下筋骨,变戏法似的自怀中取出一个铁匣子——不知他之前藏在何处——似乎是苏锦幼年时见过的那个,两根食指一扣翻开一层薄薄的铁片,乌沉沉的方寸之地立刻拖长了嘎吱一声,竟然自行反转出三倍的空间,露出尊容。
里头分为三格,放满了密密麻麻的物事,有暗器有木头,还有两三个拇指高的小药瓶。
唐青崖挑挑拣拣,从那堆貌不惊人的破烂中拎起一串叮铃当啷的铁莲子,每两个的相连处又挤了一颗更小的乌金色丸子。
他向苏锦一颔首:“待会儿记得捂耳朵。”
仿佛手中凭空起了一撮火苗,唐青崖往那串铁莲子末梢一蹭,立时滚上了一圈火焰,伴随着燃烧声越来越大,将它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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