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一句直指重点,霍方脸色惨白,沉声道:“天理昭昭,霍方绝不能坐视反贼坐大,窃位篡国。”
这老头人还不错,但也实在是迂腐。薛寅在心里叹气,道:“霍老,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陛下请讲。”
薛寅浅啜一口茶碗里的茶,“霍老也是三朝元老了。曾和柳从之共事过。那么柳从之此人,性情究竟如何?”
霍方一怔,不料他有次一问,思忖片刻后,低声答到:“柳从之此人,天资聪颖,能文能武,工于心计,故而在朝中如鱼得水。不料此人狼子野心,竟意图谋国……”他说到这儿,骤然一顿,喘了一口气,而后冷声道:“柳从之昔年金榜题名,还是我做的主考。我二人有师徒之分,现在想来,可恨至极!”
做了文状元还能做武状元,做了丞相还能做将军,堂堂明王名不虚传啊,正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薛寅低低叹气,“我问你,柳家军反水,从边境打到这里,一共用了多久?”
“两年。”霍方脸色及其难看,“华平胡乱指派军队,将领指挥不力,以致朝中大军溃散,连连战败,无一人能嘤其锋芒。“
薛寅点头,又道:“柳家军一路走来,可有做屠城、杀害百姓、等种种不义之举?”
霍方道:“这个并无……此人还有一分良心。”
薛寅笑了,“故而他虽反叛,但名声挺好,地盘也占得稳,手下兵士忠心不二。他赶上了华平在朝中肆虐,民怨沸腾的当口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有了发兵的借口。他刚起兵时又适逢江南鱼米之乡大旱,赤地千里,死伤无数,朝廷无动于衷,他救济灾民,所以几乎毫不费力地收复江南腹地,根基稳固,兵强马壮,占了人和。其时天现异照,江南水乡竟然大旱不说,泰山竟也地动,人人道定是华平倒行逆施,引来天怒,柳从之在这当口横空出世,却是占了天时,其后江南旱情竟奇迹般好转,故而人人传他乃是真命天子。他收复江南,稳扎稳打一路北上,如今打下半壁江山,已是占了地利。”
薛寅说完这长长一串话,也觉得累了,对面如死灰的霍方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了,我们这边却是天公不作美,赏了我们一场大雪。霍老,这仗没法打啊。”
霍方面无血色,低声道:“这是天要亡我大薛?”
薛寅站起身,走到霍方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正是天要亡我大薛啊。气数已尽。”
霍方被他一拍,忽地闭起了眼,整个人软倒下去,薛寅不慌不忙扶起他的身子,唤来外间守候的小太监路平,“霍老身体不好,乏得很了,你带他下去休息。”
路平领命离开。薛寅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喃喃道:“霍大人可别怪罪我,你做得够多了,如今……不需要了。”
事已至此,已成死局,与其拼个鱼死网破血流成河,让这宣京城数百年的繁华毁于一旦,倒不如……
只是霍老头这人实在太过迂腐,天天听忠君爱国那一套听得人都傻了,不如让他睡一觉,这样一切都好。
薛寅沉思片刻,忽然自怀中取出装着月色明的小瓶端详。若是天公作美,这么个小玩意确实能扭转战局,从死局里走出一条生路来——虽然这手段确实,损阴德。
他看了看那小瓶,又听着窗外风声呼啸,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所谓气数已尽,就是说即使他手里拿了这逆天的几能改变战局的东西,但这好端端的天就是刮起了大风,几乎没有停止的势头,而且风向简直是妙极了,专往北边吹,绝不犯南边分毫。
若要让天狼那神棍来分析,只怕他会信誓旦旦地说姓柳的一定撅了老薛家祖坟,绝了这一朝气脉。
——不过现在薛寅确实觉得柳从之只怕没准真的撅了薛家祖坟,不然这气运也实在太邪乎了。一到他要起事,江南就大旱了泰山就地动了,现今连风也向着他,实在是……天要亡我大薛啊。
薛寅抓了一把瓜子啃,一边啃,一边摇头晃脑觉得非常忧愁。就这么闲晃到天色将暗了,一波又一波来找霍方没找到的人向他这儿奔来,薛寅也只得弃了瓜子,整了整衣服,分外严肃地站起来,好整以暇道:“传朕旨意,朕将亲自上城楼守城,与将士们同生死共患难。”
几个臣子都被他这一招吓了一大跳,阻拦未果后,只能看着新皇一身黄袍,施施然上了城楼。
城楼上都是守城的士兵,没曾想能亲眼见着皇帝,都吓了一跳。薛寅竟也真的待在城楼上,不顾寒风凌冽,负手远眺,极目望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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