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打回了原型。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的心口,此刻狠狠一拽,使他从云端直坠而下。
没有什么自由而广阔的天和地,他有的只是之一方闷烫挤人的竹匾。
这竹匾早就容不下他了,可他无处可去。这世上再没有一个能让他伸展手脚的空间。他尽可能地蜷缩着,下巴抵着胸口,胳膊顶着腿,就像一只煮熟的虾米,盛在这炙人的盘子里,任人观瞻;又像个还没有出世的婴儿,然而无人期盼他的睁眼。
他心里浮起一点隐秘的希望,希望他就这样消失掉,就如同从未存在过。
反正没有人会发现,甚至会有人因此觉得解脱,觉得高兴。
脸颊上是湿的,李冬行很害怕,他不该哭泣,因为哭会发出声音,而他不应该发出任何一点响动。可那泪水就如夏日的雨,落下第一滴便会有第二滴,聚少成多,直至倾盆。
他用牙咬着胸口的衣服,双手抱着肩膀,不让自己的宣泄过于剧烈。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他哭得再大声,都没人会听见。
然后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忽然地,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搭住他不断抽动的五指。那人先拍了拍他,而后握住了他的手。
无论是外面的喧闹,还是包裹着他的死寂,都在那一瞬间被打碎了。
那并不是绝对自由的畅快,那根牵着他的丝线反而蓦地膨胀开来,幻化成千丝万缕,把他裹成了茧。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只剩一颗心兀自热烈地跳动,撞得他肋骨生疼,肌肤都几乎全绽开来。
这份自希望中迸发而出的快乐太过强烈,他的身躯无法承受。他被打碎又重装,如获新生。
他体内长出了无穷无尽的力气,让他本能地循着掌心的那点温暖,扑了过去。只一点点的肌肤相贴根本不够,他想要更多,更紧密地拥有。
困着他的竹匾不见了。
一眨眼,他从匾里到了床上,深夜到了白天,午后的斜阳从拉开的窗帘里照进来,落在柔软的床铺上,也落在他的身上。
李冬行发现他已不再是一个能被竹匾装下的少年。他的手和腿都飞快地拉升了,他的肩膀变宽,胸膛变厚,手指也不再细弱,变得更有力量。
而他手里仍然牵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把那个人牢牢抱在怀里,双手缠着那人的腰腹,胸膛紧贴着那人的脊背。
抱着那人的时候,他觉得无与伦比的欣喜,就好像一千个愿望都得到了满足。胸腔胀鼓鼓的,心口却有一丝麻痒。李冬行悄悄地打量着怀里的人,他不敢完全睁开眼,就好像小时候的那个夏夜,他幻想着自己从纱窗里飞出去的那刻一样。
躺在他臂弯里的那个人,比李冬行自己要矮一些,干净的白衬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并不是常见的香皂或是沐浴露。李冬行思索了阵,想起那是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他依然觉得那很好闻。他就像找到了一样别人都察觉不出好处的宝贝似的,得意中带着一点隐秘的兴奋,偷偷地笑了。
他继续看那个人。那人是侧躺的,衬衫的料子被肩胛顶得微微凸起,又在腰线处凹了一块。李冬行盯着那凹下去的腰线,觉得那里很适合放一只手。然后他想起来,自己的小臂已经在那里了。他笑得更加开心,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人衬衫后领口与毛茸茸的发丝之间露着一块白白的皮肤,就好像所有从屋外照进来的光线都在上面流淌。李冬行低着头,用目光来回描摹着那块皮肤上每一处光和影,觉得那人连颈椎的凸起都仿佛是可爱的。李冬行忽然感到一股冲动,他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口那块诱人的皮肤。
就在那一刻,他一直很满很满的胸腔终于炸开了,从里面扑棱棱地飞出一万只蝴蝶。
那个被他拥着的人终于被那个吻惊醒了,慢慢地转过头来。
李冬行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从云端坠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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