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岭来了,仍旧一张七情不上面六欲不萦心的冷淡脸。我问他那竹筒里装着什么,他说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太傅的消息。太傅果然还活着,有人说,曾在极北苦寒之地见过与太傅极为相像之人,那人沉疴病体,孤身一人,虽衣衫褴褛像个乞丐,然气度不俗。热心人送他吃食,他细细问了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承诺来日必将报答。
我听到“沉疴病体”这四个字,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又听刘岭接下来的话,不免唏嘘。
“那人何时见到太傅?”我问。
刘岭答:“回陛下,两年前。”
“认准是太傅本人?”
“此人只与太傅有一面之缘,自陈因太傅谈吐不俗,方铭记至今。臣以为,一面之词不能尽信,需再多搜集些证据,方能判断是否太傅本人。”
我想了想:“刘岭,你说句实话,此事就你看来,有几分可能是太傅?”
“八分。”
“甚好。”我道,“你继续查,不管有几分可能,尽快有个结果,过来回朕。另,若此人没有说谎,你顺藤摸瓜,把太傅给朕找出来。”
“是!”
我揉了揉眉心,忽然间一阵疲惫。
“还有,”我长舒一口气,“这件事,卫明一定会私下问你,你知道怎么答吧?”
“两分可能,调查艰难。”刘岭实在聪明,低声道,“陛下放心,不该说的,臣不会对镇国公泄露半句。”
我挥挥手:“去吧。”
刘岭走了,我再没有批阅奏折的心情,只觉得“太傅”两个字像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忌惮太傅,从小就是。
但凡是人,总有个弱点。譬如父皇多疑,皇兄贪婪,内阁首辅孟士准爱钱贪财,镇国将军卫明对殷燕宁爱逾性命。我从小就知道打蛇要打七寸,凡事攻其弱点,必将战无不胜。然而太傅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他文武双全长得好看,出身极高又擅政务,他心怀家国天下黎民众生,不贪财不恋色,活得像个无欲无求、普度众生的佛爷。若不是当日树林里他软绵绵偎在卫明怀里,我几乎以为终此一生,殷太傅不会对任何人动情!
我找不到太傅的弱点,也不知他的七寸在哪里,在我当皇子的那些年,我很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我成了皇帝,当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太傅是不会允许我做个昏君的,更何况他回来了,卫明怎么办?
我不会把卫明让给他的。
我没想好怎么处置太傅,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让他死,也不希望他光明正大地回朝。
最好能找到他,找个地方把他圈起来。他有病,我给他治病,他缺钱,我锦衣玉食养着他。可是终此一生,他哪都别去,一处小院,四方天地,那就是他的归宿。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快午膳,章枣进来问我何时传膳,早晨我吃得晚,这会儿不饿,便提出想出去走走。章枣问我去哪儿,我托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说:“云妃那里吧。”
后宫人少,皇后前些年因病没了,如今宫里只剩下贵妃一人,妃两人,昭仪两人,再往下我一年未必见一次,都有谁,有几个,不记得。云妃是二妃其中一位,正怀着孕,如今是她正得宠。我一个月未必进后宫一次,去也是去她那儿。
云妃入宫时品级不高,住处略远,去她那里要乘辇。我寻思着这会儿她八成在用午膳,便嘱咐章枣,咱们悄悄的去,别弄得云妃吃不好饭。没想到保密工作做过了头,到宫门口,守在门外的小太监一见我便吓得“扑通”跪地。
“恭迎……”
章枣小跑两步走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许叫!陛下悄悄的来看看云妃娘娘,你这一叫,娘娘还有何惊喜可言?!”
啥?惊喜?我咋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份用心?
我瞥了章枣两眼,心说得亏这家伙是个太监,否则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哄骗了去。我下了辇,往里头走,一路上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一声没出。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今天院里的太监宫女好像多了不少,紧接着一抬眼,便看到云妃的贴身宫女丝绣也跪了出来。
云妃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丝绣身为贴身大宫女,这会儿不在里面伺候,跪在外面干嘛?
我抬抬手,示意章枣等人别再跟了,独自走过去。丝绣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见我走来,竟然不自量力想拦。我斜了她一眼,她那点微末的勇气立即消散,烂泥似的趴了回去。
我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木门。
“阿生哥,还是你对我……”
刺眼的日光直射进来,照亮了最远处的那一块地砖。地砖跟前的贵妃榻上,云妃挺着怀孕八个月的肚子,如少女般无限娇羞地依偎进身旁男人的怀中。
我直直地看着他们,他们也直直地看我,吓呆了。
然后我一脚迈过门槛,反手合上木门。
“不好意思,”我笑,“朕打扰你们一家三口说话了。”
“阿生哥”不意被我看见,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两腿打着哆嗦跪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喊“万岁”。云妃倒是比她的情郎镇定许多,最初的惊慌过后,她扶着榻沿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袂袖口,屈膝向我行礼——验明有孕后,我许她见君不跪。
“参见陛下。”她不卑不亢。
我点了点头,往屋里走。云妃让出贵妃榻,侍立一旁,“阿生哥”跪着挪窝,不敢抬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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