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笑道:“王子无恙就好,朕即将遣御妹下嫁,若是他身体出了问题,朕的长公主婚后岂不是要受委屈了?”
朱煊讶然道:“陛下要将临川长公主嫁与胡毋兴宗?”
宣帝懒懒反问道:“不嫁给他,难道嫁给胡毋藏云?藏云太子手中现有十六部人马,剩下三个王子加在一起也只有十部,用不着大夏再给他添些筹码。至于西戎王……就算他能活过明年,有儿若此,也和死人差不多少了。”
宣帝淡淡看着兴宗王子献上的沙盘,心中已对将来有了盘算——既然这一世和上一世已完全不同,那吃亏的也绝不能只是他一个人。藏云太子上辈子曾和他一样好运,这辈子也就陪着他这个老对手一同失意吧。
宣帝轻咳两声,心中仍是郁郁难舒,待众臣退下之后,又把太医院院判陈良叫来询问谢仁的伤情。陈良躬身答道:“谢郎伤口虽经处理,但他中毒后又奋力杀敌,毒性随血而走,已然侵入了心脉,怕是要好生将养一阵才能复原了。”
中毒之后不仅与刺客激战,还跟他春风一度……宣帝面上乍红乍白,沉声吩咐道:“举太医院之力,务必要治好谢郎的毒伤,不然你这个院判的帽子就不要带了!”
痛斥太医之后,宣帝不免也带了几分心虚羞愧,回到延福宫修心养性。王义已自还恩寺替他请来了住持法深大师,好解开前世冤孽,顺便开释成帝缠在他身上的戾气。
法师大师佛法高深,入宫后不仅为宣帝做法事,更近身为他讲解《法华经》。他讲得深入浅出、舌灿莲花,让宣帝也深深感受到了佛法精微美妙之处,每日除了处理政务,几乎就是和他研学佛理,再不去想立后选妃这类红尘俗务。
这么日复一日地精研佛法,宣帝身上的毒性也渐渐散发出来。虽不如谢仁那般严重,但他身体已日见虚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直到送别西戎使团那日,晨起梳妆时,宣帝揽镜自照,看见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一片血丝,全无前几日那种自内透出的容光。
他看着镜中满带衰暮之气的面容,轻叹了一声:“天道无知,使朕受妖物之祟。”
看来法深大师的佛法还是有限。不过他其实早就该知道——法深连他两世为人都看不出,那妖神却能叫他重生到少年时,法力深浅,直是一目了然。指着这些和尚驱邪,果然是想得太简单了。
宣帝将镜子按倒在桌上,吩咐王义:“以后不必叫大师再入宫讲佛法了。”
送兴宗王子和他都不知道是谁的临川长公主离宫之后,宣帝就开始准备后事。他觉着那个叫他重生的妖神已看够了他的笑话,开始动手擭取他的性命,所以要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为这个江山找个适合的继任者,再为未来的皇帝找一个不会背叛的辅政大臣。
所以他叫了凤玄到延福宫。
虽然平日他都是住在芳景殿中,但今日要见肱股之臣,就不适宜在做过那种事的地方。
凤玄如今只是从七品中书舍人,就连入宫的次数都不算多,所以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才是宣帝心中最信重之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宣帝这回借着讲学之名把他召入宫中,是为了让他登上朝中最高位置铺路。
殿外暑意正盛,殿中却四处摆着冰盆,有宫女在背后为宣帝打扇,清凉得直如仙境。凤玄一身青衣立在这样辉煌的大殿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宣帝并不在意,凤玄自己也不在意,他只是垂手立在御坐之前,连书也不看,徐徐讲道:“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宣帝蓦然启唇问道:“孔子以军事为末事,以为礼义不立便不能用兵,朕想问凤卿,你心中视军事为何物?”
凤玄躬身答道:“圣人之言自有其礼。譬如我大夏,立国以礼义,治国以律条,国家便稳固无内患。既无内患,便不惧用兵。反观西戎王庭,只以力量为尊,诸子争相夺权,父子兄弟皆如仇雠,国政混乱至此,宣府一战又怎能不败?”
宣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想听的却不是这些,又问道:“我大夏军力虽强,朕治下虽安稳,却有个避不过的弱点,你知道么?”
凤玄毫不迟疑地跪下答道:“陛下登基至今尚未立嗣,东宫不稳则天下不安。谢仁既已不会入宫,陛下便宜征选佳人,早日诞育皇嗣。”
这话虽然并无恶意,但宣帝也听得心口发疼,闷咳两声才道:“子嗣乃是上天所赐,朕何敢争竞。何况就算朕此时便有子嗣,终究年幼了。主少国疑,凤卿岂会不知?”
凤玄心中一震,仰首望向宣帝,毫不避讳地将他的容色收入眼底,与那日城中相遇时微一比较,立刻看出了他情形不妥。宣帝不动声色地由他打量着,问了一句:“凤卿是来为朕讲学的,朕问你,圣人以礼为本,以兵为末,可若有人手握重兵直指京师,光凭礼义,又能保得住这片江山么?”
凤玄眉间微带忧色,双目却十分清明:“陛下圣胆烛照,天下归心,纵有人兴不义之兵,圣上所指,便是群臣与天下万民所向,又岂能容他成功?依臣之见,陛下所忧心的不应当是故纸中言,而是龙体。”
宣帝深陷鬼神之说中,哪里听得进他这样的劝说,不过微微一笑,倚在龙椅之上答道:“凤卿学问扎实,朕心甚慰。但愿将来有人不记着何为立国之本时,凤卿也能如今日一般坚执正道,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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