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泰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起过,他其实并不担心这个。且不说他能不能够活到那一天,即便有这个福气,到时候的事情怎么样,谁知道呢?
就像他进宫那一天,爹娘给他蒸了个鸡蛋,烙了薄薄的面饼,哥哥和妹妹都没有份,只给他一个人吃!那时候有泰心里多么欢喜,然而大人的心思说变就变,转头就告诉他,那是在家里的最后一餐。当时有泰简直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吃着山珍海味,又有什么味道呢?
他是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惶恐进入皇宫的。一开始并不是在混堂司,那时三皇子身边缺了两个人,人家看他还算干净清秀,就送过去了。可他笨,许多东西都学不来,在三皇子那里被磋磨了一年多,最后给扔到混堂司来自生自灭了。
“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跟我要钱罢了……”有泰轻声说着,“我也知道不该给,只是我嘴笨,一听见他们的说辞,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转头看向平安,“你说我要怎么办?”
平安没想到有泰竟然将这话题转到了自己这里来,询问他的意见。但他既然问了,平安就觉得这是变化的开始。他想了想,道,“你要是信得过,你的月例都给我,我替你放着。回头有人来,你就说手里没钱。”
这是实话,也不用担心有泰说不出口。
“平安,你真厉害。”有泰连连点头,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劲头,问平安,“你家里人就不找你么?”
“我家里人都死绝了。”平安随口道。他其实也不清楚,但既然能出现在蒋快刀那里,想必已经是没有父母家人的了。平安后来曾经侧面打听过,蒋快刀说他们这一批孩子都是从流民里捡来的,洗干净了看着齐整机灵的才留下来。
平安每每想到时都难免觉得可惜。
尤其是在照镜子的时候。这副容貌,不是他自矜,普通人家是养不出来的。
那样一个漂亮的,机灵的小孩儿,却就这么死在了宫刑之下,然后把他给换来了。想想就令人唏嘘。
至于家人,平安想都没想过。
他说得随意,有泰却是吓得睁大了眼睛,无措的搓着手,讷讷的道,“我……我不知道。”
“又不关你的事。”平安说,“再说我都不记得家里人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他越是这么说有泰就越是心慌,最后竟然结结巴巴的道,“那……我、我给你当个哥吧……我虽然笨,但是一定有什么都紧着你……照顾你。我……”
平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一扫,有泰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平安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里不是骗人的,古代人随随便便就拉着人家结拜认兄弟是真的啊?
在平安生活的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几乎已经绝迹了。信息爆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越发的远了。彼此之间保留着让大家都舒适的距离和空间,不会有人一见面就热情的贴上去,没准别人还怀疑你不安好心呢。
平安有时候也会想,淳朴和贫穷愚昧,是不是一对根本分不开的兄弟?脱离了贫穷愚昧,淳朴就越发难得了。
不过这种命题对平安来说还是过于深刻了些,随便想想就算了。
此刻听到有泰这么说,要说心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是认哥哥这件事平安可真做不出来。他咳嗽了一声,问有泰,“我不叫你哥,你就不照顾我了么?”
有泰一愣,“当然不会。”
“那就行了。”平安朝他摆摆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有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平安是拒绝了自己。他有一种被嫌弃了的伤心,但是内心深处反而踏实下来了。要是平安真的认了这个哥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其实……有泰有点儿怕平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对人和气,说话做事也让人舒服,但有泰就是怕他,心虚。
平安想了想,忽然问,“我刚来混堂司的时候,有没有人找你打听过我的事儿?”
有泰愣了一下才说,“何太监问过我,他让我来瞧你,瞧完了自然要跟他说一声的。”他有些不安,“这样不对吗?”
“不。”平安摸了摸鼻子,“挺好的。以后他要是再打听,你照说就行了。”
原来何太监才是赵璨的眼线?
虽说消息还是从有泰那里传出去的,但是平安心里却好过多了。
回到了混堂司之后,没过多久平安就听说,大皇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帝,被叫道本初殿斥责了一顿。皇帝甚至还摔了一个比较喜欢的花瓶。然后又罚赵璨在本初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膝盖估计也够受的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本初殿门口人来人往,赵瑢跪在那里,来往的朝臣看了,难道心里就不会有点儿什么想法?
皇帝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否则他罚什么不好?有太多种办法让赵瑢受到教训,哪怕是打一顿呢?也总比跪在那里,任由来往的人打量要好。
平安弄不清楚皇帝的脑回路,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这个决定而感到高兴。
就像是赵璨猜测的那样,皇帝对赵瑢不满意了。
只是平安总觉得,赵璨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没有说。皇帝这么肆无忌惮的打压自己的儿子,平安总觉得,他恐怕并没有真的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们中的哪个。否则直接立储,将名分定下来,自然什么纷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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