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水,因势而导。顺从是人心,逆反也是人心,没什么谈不得的。”
言弘将紫砂茶壶放回炉火上,一双苍老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关隽臣:“宁亲王,若真是一心拜服,为何要以冠军侯的仪仗入京?为何当初入宫觐见前,要当着乌衣巷指挥使的面命王谨之将免死金剑送来我这?你本是高傲之人,并不甘心拜服,倒还要做那与天子对弈之人,是也不是?”
关隽臣面色如常,笑了一下道:“老师,自保之心人皆有之,这可万万谈不上逆反,更说不上多大的过错吧。”
“宁亲王,先帝子嗣颇多,可他一直极疼爱你。你从军后几次悍然大胜,更叫他心中畅快。到了麟庆末年,东宫太子都已立了多年,他临去前仍颇是挂念你,甚至不听我的劝阻,要给你传下免死金剑,大周开国百多年,这等效用万世的金剑却是头一遭,你可曾想这究竟是为何么?大周亲王俸禄优渥、各有封地,你又是大周神将、镇国柱石,本该是一生荣华富贵不尽,先帝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忧心忡忡,乃至要自立规矩都要强行保你?你可曾想过吗?”
关隽臣口中喝着温热的清茶,可是不知为何,听到言弘这番话,竟然感到背脊忽地冒出了冷汗。
他并非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每细思到了深处,抓不住要害不说,还总觉得黑暗中好似有一怪兽,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在转角处等着他,几年下来,便也不再多想了。
“宁亲王,你是兵家奇才,j-i,ng通兵法,可你识得出术,却看不透大道,是以你终难坐上龙位。”
言弘一字一顿地道:“高宗年间,大周亲王、郡王不过八十来位,公、侯、伯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余位,然而到了先帝年间,为扩大疆域,连年与番邦征战不停,兵权贵重、因此多用宗亲氏族率军出征,外臣则为参谋。这般连年下来,几番lùn_gōng封赏加爵,初时倒还见不出问题,然而数十年却最终积重难返。”
“宁亲王,到了麟庆末年时,你可知道大周有多少宗亲贵族封王晋爵?”
关隽臣没有开口,但他并非不知道答案。
“旁的也就不说了,但单单是亲王、郡王拢共四百八十七位,其中还有十数位是世袭罔替的万代富贵。”
言弘的目光锋利如利刃,一字一顿地道:“一位郡王,俸禄三千石,封地千亩。一位亲王便是两万石俸禄,封地万亩。宁亲王——你是亲王,你在金陵府邸占地多大?要养多少亲卫?你封地万亩,每年收成多少?你又可知道大周普通一户农户一辈子也只能耕得四亩地?五百位藩王啊,宁亲王,你能不能算出这笔账——五百位藩王,各个在封地数千位封爵贵族,大周经年征战后国库虚空,可还养得起这些宗亲贵族多少年?”
关隽臣忽然之间只觉坐立难安,他双手交握,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
“麟庆末年,削藩已是势在必行。”
言弘平静地道:“历来帝王想要削藩,都多有难处、万分凶险。宗亲、外戚、朝臣,各方势力如何制衡,素来便是帝王首要权术。麟庆年间,许多宗亲藩王乃是立功封爵,他们都是为先帝、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之人,刀口下拼出的荣华富贵,不会轻易交付出来,先帝万万不能背负苛待功臣的骂名,更不能冒险削藩。是以——削藩虽为国策,但却是父立子效。皇上如今所作所为,有他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好、好一个国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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