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娘你……我……”
辛不离脑海中钟鸣磬响,嗡嗡嗡一片混乱,拼命回想着适才与莲生的对话,想到自己真心实意地夸赞莲生漂亮,夸她心思玲珑,这小妹子天真娇憨,根本不在意他的夸赞,然而听在母亲耳里,想必早已读出另一层含意……
辛陈氏望着儿子目光闪烁,满脸通红,一副随时想挖个洞钻进地下的神情,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害臊什么?你喜欢她,我早十年就知道了啊。”
“我没有!……”
“咄,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阿娘?”辛陈氏嗔怪地啐了一声:
“你啊,一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把她的事儿看得比自己的事儿还重要,阿娘全都看在眼里呢。你也到了喜欢姑娘家的年纪了,这有什么,阿娘也喜欢那孩子啊,模样俊,性情好,又能干,十全十美的好媳妇,要是你能娶她,那简直是天神的庇佑,阿娘只是……唉,只是为难……”
辛不离低了头,凝视着脚下干裂的土地,手中医书早已被无意识地攥成一个圆筒,紧紧地卷了又卷,卷了又卷。
“阿娘,你别说了,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二兄三兄未娶,二姊未嫁,家境未安,轮不到谈论我的亲事。”
一阵苍凉的静寂,悄然笼罩了母子二人。
身边仍然喧哗,大人小孩吵成一片。
瘫在榻上的阿爷,正在专心修补一个泥鸟玩具,憨憨的小外甥蹲在一边看着,急得抓耳挠腮。大嫂已经怀胎三月,行动十分小心,一边轻抚肚腹,一边呵斥着满地乱跑的三个儿女。大兄与二兄三兄围坐闲聊,笑声响彻云霄。大姊与二姊头凑着头坐在檐下,手中又是绣花绷子又是针线笸箩,似乎正在交流一份女红。
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敦煌每一户平民百姓的日常。
这样的安稳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多久。他们所居的这块地,是城中富户乔氏所有,因辛不离全家都为乔府做工,故而暂借他们搭起席棚居住。乔府早已有话,要收回这块地改个羊圈,大约就在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距离现今,仅有数月而已。春风解冻,万物更新,而这小小的院子将夷为平地,一家十几口人,却到哪里栖身?
世道如此凄冷,人命不如羊命。
二兄二十一岁,三兄十七岁,早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辛不离知道,他们其实也各自都有自己中意的人,一个是城外田家庄铁匠赵家的大女儿,一个就是做工的乔府的小九娘……然而苦水井的男儿,出身太过贫寒,除非同为苦水井的乡亲,不然哪里有姑娘肯嫁。
二姊也已经十九岁,早该嫁人了,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生为女子,十个有九个命苦,最后很可能几吊钱就卖了身,被抬去哪家做个小妾……
教他怎能惦记自己的婚事?他不过才十五岁,日子还长得很。
辛不离深觉自己幸运,自己心里那人,是莲生。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相知相得,相投相合,她绝不会嫌弃他身份低贱,家境贫寒,她了解他的境遇,懂得他的心思,体贴他一切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除了过于顽皮胡闹,她是个好到完美的姑娘,好到他都……不太敢多想……
“唉,其实……”辛陈氏低声开口,语气略有些期期艾艾:“虽然要先给你二兄三兄办亲事,你和莲生,也不妨先订个亲啊。聘礼是拿不出,想莲生那孩子性情磊落,也不会太在意,咱们都是穷人家……”
“不不不。”辛不离急忙摆手:“怎可以这样?我若要……娶她,必得六礼俱全,一切仪轨齐备,雁,酒,衣物用度,一应俱全,怎可以草草行事,那岂不亵渎了她?她不在意是她的事,我绝不可以这样轻慢她!……”
辛陈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边忽然一片欢腾,原来是大嫂捧了一盘甜瓜出来。敦煌甜瓜,天下闻名,连地名都有“瓜州”之别称,市集上到处都有瓜摊,价格也甚廉宜。然而辛家贫苦,并不能尽情享用这种闲食,整个夏天也只能买一两只。
“别吵,别吵,人人都有份儿。”
大嫂呵斥着伸着双手要瓜的孩子们,先跪奉食盘给大人公,然后给郎君,依次再给二叔、三叔、四叔、婆母、大姑、小姑……
一只瓜分切十三片,每人只有薄薄一片。
辛不离手中捧着瓜,见大嫂将瓜片一一分尽,最后将她自己的那片,满脸爱惜地塞给了倚在怀中的小女儿。心中正无言慨叹,身边辛陈氏已经将她的那份递上来:
“七宝替阿娘吃了吧,阿娘牙口不好,咬不动了。”
“阿娘自己吃吧。甜瓜软糯,怎会咬不动?从小到大阿娘都这样骗我,我现在可不上当了。”
辛陈氏呵呵地笑着,招手唤了满地乱跑的小外孙过来:“阿婆咬不动了,虎儿替阿婆吃了可好?”
“好呀好呀!……”
“阿娘……”辛不离将自己手中的瓜片硬塞给辛陈氏:“你总是这样。”
心头也不禁泛起无穷的酸涩,远不是甜瓜所能弥补。
家中贫寒至此,一片甜瓜就是了不得的奢侈品,何谈什么聘礼,什么雁、酒、衣物用度?就算咬牙凑足了聘礼娶莲生进门,以后面对她的,也仍是无穷无尽的生活重担,她已经苦了十五年,自己是要她再苦一辈子吗?
不能,绝不能这样亏欠自己的心上人。
好男儿志存高远,纵使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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