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折唱完了,满堂采声中,二爷下了台,柳儿赶紧跟到休息室侍候。从容嫣手中接过擦汗的毛巾,又赶紧递上一壶温度刚刚好的清茶:「二爷今天真是太棒了!」
容嫣刚从那一片光影中醒来,现在方才觉得疲乏。喝着茶,一笑不语。
「这绸子舞让底下的观众全看傻了。那个采声啊,差点没把咱们第一台的屋顶给掀了。」容嫣对着镜子,拿了画笔,轻轻的描着,补着妆:「对了,刚才有个太太把钻石手镯子都扔上台来了,郑大海还给人家了吗?」
「还了。」柳儿忍着笑说:「那太太死活不收,说是送给二爷的见面礼。还说什么若二爷有心,就收了它,她的马车就停在第一台后面的巷子里,叫二爷无论如何也赏光一趟。」
每次容嫣唱完了戏,总会有这种神秘马车,在第一台附近苦苦守候。车里坐的都是痴心妄想的戏迷们,盼望着发生有一日容二爷落了妆,钻进自己的马车里这种奇蹟。
容嫣哼一声:「神经病,让她等着去吧。」
柳儿说:「今天前排包厢还坐了几个日本人,刚才那日本女人把自己的扇子也扔上台来了。」
容嫣放开茶壶:「怎么今天又有日本人?最近的日本人真多。」
「他们是买票进场的,没办法啊。」柳儿说:「容老板说,现在上海到处都是日本人,得罪不起。」
「我要是爸,我就挂块牌子,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
柳儿笑笑,他也讨厌日本人。一般百姓生活中,常常都可以听到日本人当街欺负中国人或者日本浪人qiáng_jiān中国女子的消息。前不久日本军队侵略中国的东三省,凡中国有点血性的,提到日本,那是没有不恨的。
可是没办法,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是越来越高涨,莫说一般中国老百姓见了日本人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就是一般欧美人也不敢招惹日本人,英租界的印度巡警见了日本人也分外客气。现在连国家都没力量和日本斗,难道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还敢用鸡蛋碰石头?形势比人强,容老板也是不得不低头。
侍候完二爷,柳儿急急的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更衣。下一场有他出场。
他这小屋子,本是用来堆杂物的,二爷疼他,专门叫人搬走了东西,分给了他算是他的私人休息室。就是这样已经让一班学戏的师兄弟们羡慕得眼红了。
他还没红,没有指定的包头师傅。二爷常说他是块好坯子,扮相漂亮,但他却对自己这一张脸毫不满意,总觉得画出来的样子远不如二爷清媚。
正专心致志的描着脸,突然听见砰砰砰的拍门声,声音不大。
柳儿觉得奇怪。平时极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找他,今天怎么会有人拍门?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只见眼前的人衣衫破烂,一头是血,站立不稳就向他倒过来。
许稚柳吓得惊叫一声。
那人慌了,直捂他的嘴:「别叫,别叫!是我,是我啊!」
听这声音好不熟悉,许稚柳强捺了惊魂,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这人竟是沈汉臣!
「沈先生?你,你怎么会搞成这样?」柳儿结结巴巴的说:「是遇到打劫么?」
沈汉臣捂着头脸,只说一句话:「你二爷呢,带我去见他。」
「……中午我刚从报社出来,忽然过来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孩子,跟我说,他是容二爷派过来的,叫我跟他去。我一听是你差来的,高兴得没多想,就跟去了。走过几条街还不到,正疑心怎么越走越僻静,谁知这孩子往巷子里一钻就没影儿了,不知哪里忽然冒出两个蒙脸的男人,劈头盖脑的对我一通乱打。临了给我扔下一句话,说这只是个小教训,若再不识时务,缠着人不放,下次就要把我扔到江里去喂鱼。」
在容嫣的休息室里,沈汉臣一边用毛巾捂着头一边讲述经过。
容嫣又惊又怒。
「太过份了,他们实在太过份了!」
他当然猜得到是谁叫人来这么做的。
「青函,我到这里来,就是要听你一句话,若你真嫌我了,我这就离你远远的,再不相见!」
「汉臣,你被打傻了吗?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我是傻。我这傻子也知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沈汉臣洗干净了脸,盆中的清水变得淡红颜色。发间一条三寸长的伤口露了出来,歪歪扭扭,像一条红蜈蚣爬在他额头上:「青函,我也不逼你。你若是要回家做孝子,我绝不为难你。可是,那得是你离开我!我沈汉臣绝不被人说是贪生怕死所以背情忘义!他们威胁说要杀了我,我不怕。只要你说不离开我,我就绝不怕!」
「汉臣!连你也这么说!我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
「我早就叫你和我走,你非拖拖拉拉,你爸这次只是找人来打了我一顿,下一次呢,他是要我的命了!你没瞧见那两个人的凶狠样儿!他们哪还是人!简直是狼,是狗!青函,你就要眼看着我被你爸的人打死不成?」
容嫣万万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父亲竟然真的会如此心狠手辣。他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一身戏衣披在身上只觉有千斤重,脸旁的珠花微微颤动。
「青函,事到如今,只凭你一句话!你舍得下我们的感情,我就绝无二话!」
柳儿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沈汉臣口口声声说不会勉强二爷,可是句句话都是在逼着二爷。
他的意思,容嫣何尝不明白。人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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