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找几个人把二少爷找出来带回去?」黄金荣问。
「不,不。」容修咬咬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大哥,实话跟你说,事到如今,我直当没有生过这畜生。抓回来也没用,抓回来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时我就一棍子打死了他,省得留他在世上真是丢人现眼。他这一撒手跑了,我还得担着华连成这百十口人的生计啊。老兄弟您看,这几天的报纸,沸沸扬扬的,我真怕那些个记者万一打听出来什么……你说这算什么事?算私奔吗?自古哪有男人和男人私奔的理儿?去报官吗?告他什么?拐带妇女?说起来真是臊得我脸都没地搁!」
黄金荣听容修讲到后来,语带哽咽,当下也没有二话,立即出动手上的关系,以他的名义下帖把那大大小小十多家报馆的主笔、总编辑、记者都请到一品香饭店。容修早在那里备下了十七八桌酒席,加黄金荣本人和他手下一些得力干将出面捧场,算得上是阵容强大。席面上的菜肴也极尽丰盛,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容修强支着病体在那里劝酒劝菜,招呼周旋,场面办得十分好看。
酒过三巡,容修站起身来,陪着笑对着满座高朋作了个罗圈揖:「多谢各位赏这个面子,各位这么多年来对华连成的爱护抬举,容某感激不尽……最近外面有些关于华连成的流言,全是无中生有,不足以信,还望大家多多包涵,高抬贵手。」
等容修讲完了,黄金荣含着菸斗,似笑非笑:「各位,来的都是朋友。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过不去的坎爬不过个坡的时候?这时候就指望朋友伸个手帮一把。就算是看在我黄某人的面子上,交这个朋友的,就请把面前的酒喝了,恩情留心间,如何?」
黄金荣发了话,在座的无不立时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都知道这容修借着黄金荣的势,该如何做已经心知肚明。
嘴上既已抹了油,容修又早已令人封了两百只大红包,席面底下已每人塞了一只。
无需再多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关于「华连成无故换角」、「容二爷离奇患病未见家人求医」之类的新闻便在报纸上逐渐平息下来了。即之而来的是对华连成新晋花旦许稚柳的大篇幅报导。
东风一夜吹乡梦,传媒的笔调一转,城中百姓立即换了话题。
许稚柳这三个字借了这次意外的东风,扶摇直上,在上海的街头巷尾都红遍了。
*
沈汉臣当初踌躇满志的辞去了中学教师的工作,转到上海晚报,却干得并不顺心。
真正的到了报社,成天接触的都是文化人,至此已彻底明白,天下虽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生。他的一众同事,能在上海晚报占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舞文弄墨,咬文嚼字的专家。他们有些是北京大学科班出生,熟知古书,擅用白话,有些曾远渡英法求学,精通外语,视野开阔,有些更曾经参与五四运动,提到胡适之、周作人、林语堂这些文化名流,不是同乡,就是同窗。相比之下,沈汉臣真正是个不名一文的乡下秀才,只不过因态度恭谦,文笔端正,侥幸得到主任编辑的赏识,得以跻身同僚罢了。
沈汉臣负责的,是副刊中的古语新说这一版块。
他是旧式私塾底子,本也是他的专长。只是工作闲暇,一众同事在他身边纵横开阖、指点江山,他们说话,他唯有默默静听。那些负责政论的同事,往往针砭时弊、妙语如珠,令这个乡下才子,感到佩服,也感到压力。
这帮同事到底脱不了文人相轻。自从沈汉臣来到办公室,他们轻蔑的对象,便一致落到这个衣着朴素、默不作声的新人身上。有时斟茶送水的事,也使唤着他去做,有时校对偷懒,也欺负沈汉臣帮忙。同事们相约聚餐,往往也是把他忘在脑后。一大帮子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的身影留在办公室里。
所有种种沈汉臣咬牙静吞,只是一味发狠,也弄了些马克思恩格斯的大部头着作来啃,读来读去,有了些似是而非的心得。但他自己也知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本是笨鸟却又迟飞,自然加倍吃力。因此在人前人后越发的沉默了。
容老板广派英雄帖,沈汉臣他们报社的社会新闻部和文艺部的同事自然也收到。
徐若虚喝得满面红光,怀里揣着大红包,打着嗝儿兴冲冲的来到沈汉臣的办公室找他的老朋友刘少宏。可巧这办公室里,除了沈汉臣,其他人都出去了。
徐若虚虽名若虚,其实是个扎扎实实的大胖子。虽然一肚子新思想新知识,可一脑子还是旧式文人的八卦多嘴。找不到老朋友贫嘴,实在无趣。他打量这抱着厚厚的大着作埋头苦看的沈汉臣,虽然这家伙又蠢又土,和他聊聊也好,权当对牛弹琴,聊胜于无。
「还没走呢?」他搭讪。
沈汉臣闻言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才回答:「是,还有一点点没看完。你也还没走?」
徐若虚心想我哪是和你一样,嘿嘿一笑:「我刚和陈总编他们开完会,回来一趟,就要走了。」
沈汉臣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书。
徐若虚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笑嘻嘻的说:「你知道我们刚开的什么会吗?」
「什么会?」
徐若虚坐得近了,沈汉
喜欢西北有高楼请大家收藏:(m.66dshu.com),66读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