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林法师最后看了凯撒一眼,好似对世间万物万事再也没有了留恋似的,苍老的声音一瞬暴起,回荡在这片洒满过或死得其所,然而更多的满载冤屈的人的鲜血的土地上:
“今日我便教给你,何为忠义?何为家国?什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你可看好了!”
“——雅克狗贼!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生是奥斯曼之人,死作帝国之魂,卑鄙小人召我国大公遗军,惊扰英魂,今次誓与尔等势不两立!”
“戈林、戈林老师——”凯撒目眦欲裂,发出了野兽负伤之时的、非人的痛嚎:
“老师!!!”
脑浆混杂着鲜血喷在墙上,连凯撒的脸上都溅到了几滴血。须发花白的老人终于闭上了眼,身体跌落地面之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软软地滑向地面,挺直的脊背正如他本人的刚介般,至死也没有弯下半分。
至此,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身死于公元415年,享年百岁。
“把这个老不死的头给我砍下来,挂到外墙上去!”满脸肥肉、油光满面的行政官怒吼道,“他要忠义不是吗,老子就成全他!”
凯撒木噔噔地看着委顿在地、毫无生气的老人,酸了许久的眼眶终于兜不住泪水,任由他们落了下来。只不过他就连哭都哭的毫无声息,哀哀地伏在地上,任由一地灰尘扑进自己的喉咙,呛得人肺里生疼。
——老师,您何苦啊。
沉默的、不会说话更不会体谅人的死尸们围了上来,以大到能钳碎人骨头的力度将凯撒提进了牢房,迅速地给他上了镣铐,而凯撒就这样死气沉沉地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让本来还想看热闹的行政官顿觉索然无味。
那是凯撒尚为稚子的时候的事情了。黄金领主及其夫人在一次巡视领地的途中马车受惊,双双落下山崖殒命,甚至抬回来的尸首都已经被野兽啃得零落不全。小小的金发男孩呆立在双亲蒙了白布的尸首前,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脏兮兮的,又十分可怜。
却没有人敢去、想去为他递一张帕子。那些所谓的叔伯兄弟姊妹们虽然面上都在哀哀戚戚地垂着头,抑或小声啜泣,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借助哭泣的掩饰,来盖住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算盘和隐秘的窃喜。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孤啊,肯定多少知道点什么吧!”
“就算没有这个小孩子的帮助,光这些现成的……”那人窃笑了一声,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凯撒的耳朵里:“就够我们用上好几辈子的了!”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产!掌控全帝国经济大权的家族,又身处极北之荒漠,地下潜藏的矿脉也不知有多少!能分到一点是一点,怀着这样龌蹉的心思,无数听闻了黄金领主的死讯的人开始动身奔赴极北荒漠,一夜之间凯撒冒出了好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亲戚”。
然后就在他的父母即将下葬的那一天,同时也是要开始正式划分黄金领主的身后遗产之前,奥罗家的大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让整个家族的人不得不尽数出门相迎。
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
“你就是凯撒?”花白胡子的老人摸了摸他的发顶,从口袋里费劲地掏了半天,找出一块糖果递给他:“我受皇后之命前来照看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看着凯撒眼睛里那一片万里的冰冷,戈林法师长叹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啊。”
意欲瓜分黄金领主遗产的人全都铩羽而归,而第一法师戈林也像女王嘱咐的那样,将凯撒收为了关门弟子,不收一分一文地尽心将凯撒抚养成人。寒来暑往十余载,当年那个在父母遗体前泣不成声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了酷肖其父的青年,举手投足里尽是贵族式的温文尔雅、进退的当,而那双紫水晶一样明澈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近乎残酷的清明。
他向来自诩看尽人间冷暖,向来坚信“无情不比多情苦,多情总被无情误”,故而不管是当年他受封奥罗家的少君侯,还是以全优的罕见佳绩从学院毕业,亦或是,得知自己即将按照家族旧例与斯佩德联姻,马上就要有一个未婚妻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无波无澜的,甚至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与他人不同的高位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庸庸碌碌的百态众生。
他也不是没问过戈林法师,按照皇后的命令,明明是想将奥罗家遗产收归己用的,为什么您要帮我呢?老人呵呵一笑眯起眼睛,磕了磕长杆烟斗道,因为你的祖父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叫一报还一报啊。
……老师,一报还一报可不是这么用的。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你以后也要多做好事,别老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第一的聪明人,平和温柔,谦逊内敛,这些东西怎样都不会害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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