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一层层凑上来,在阵外贴得密不透风,像停满了玻璃罩的蚊虫。他们惨白的面孔密密麻麻贴在大阵上,压扁了,面目模糊一片,只有张成黑洞的嘴巴清晰可见。怨气极重才能成鬼,普通鬼物最多百年也该散了,这样多的鬼怪,究竟是怨气深重得数百年不散,还是区区百年里就有这么多怨鬼诞生?
“道长!道长您行行好!”三郎完全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一味痛哭流涕,“您请降妖除魔啊!您救救人!救救我们!”
大概在白影中看到了熟悉的脸,不少村民也向公良至跑来。他们有得想来拉扯道士,有的噗通跪下,有的学着三郎想要抱腿。公良至袖子一振,将周围的村民全都拂开了。
“一村人全都好逸恶劳,愚昧丑恶,奴役他人还同类相食!”公良至冷声道,“你们自作孽养出了阴煞,时至今日,你们可悔悟?”
“知道错了!”村民们七零八落地喊道,不停催促道士驱鬼。
公良至还没作答,蓦地汗毛一竖,猛然向阵外看去。
本以为到头的邪气再度拔高,其中竟然混入了魔修气息。但此时公良至没有细想的余裕,怨魂此起彼伏的哭号一滞,再度响起。
“恨啊!”
“饿啊!”
“痛啊!”
“苦啊!”
“杀————!!”
杀气腾腾的呐喊齐刷刷响起,刚才一动不动的冤魂动了。没能躲进阵中的村民好似跌进了食人鱼池,转瞬间被蜂拥而至的白影吃成一副骨架。扯碎的残骨纷飞中,怨鬼开始不断撞击大阵,阵中村民吓得魂飞魄散,都向公良至围拢过来。
公良至长叹一声,心知此番无法善了。纵使他心中不喜村民,也不能坐视鬼怪杀人,更不能让不知被带走的卫钊遭难,那几张符箓撑不了多久。
他看着漫天冤魂,一咬舌头,一口精血喷向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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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担心的魏昭好得很。
他在浓重的邪气里如鱼得水,黑雾不断蚕食着赤珠上的红光。怨气与血气之下,赤珠核心还残留着一丝神性,那才是魏昭这一回最想要的东西。书中的涝山君因自身心魔和见识所限,硬是将神君遗珠祭炼为血煞珠,在魏昭看来完全是暴殄天物。
修神的神道修士与修仙的修真者不同,后者修己身,前者却要假借外物。神道修士依靠祭炼他人对自身的信仰提升,只要入了门,无须提升自身体格修为,也不必锤炼心性,只要信徒越来越多,修为也会水涨船高。神道堪称是最不劳而获的大道,然而成也靠人败也靠人,只能靠着别人的心念晋升的修士,修到后来注定要为信仰与其他神道大能打死打活。长此以往树敌诸多,不愿被奴役限制的修士们终于联合起来,把内斗不止的神道修士掀下了神坛。
魏昭修炼的邪道,与神道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玄冰渊吞了魏昭一半龙躯,给他一半世间恶念,他如今半生半死半龙半鬼,龙、道修和鬼修能用的修炼方式全部用不了,只能算成两半分头修炼。活的龙躯那一半,《捕龙印》上的反派已经给了处理方式:将废了的真龙之躯修成完整的睚眦之体,杀伤力比真龙还凶残。另外一塌糊涂的那一半,书中的魏昭只拿来激发他人心魔,如今的魏昭却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世间恶念,牵天下人心神,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修神道的?
神道所求无非人心,崇拜是信仰,敬畏也是;爱慕是信念,憎恨亦然。世间恶念本来就是与所有正面情感相反的东西,因此,别人越是怕魏昭、恨魏昭,世间的恶念越多、怨气越重,魏昭的魔气越壮大。
整个昆华界,只剩下这一处神性尚存的神道修士遗泽。有了它,魏昭不需要自己正儿八经走神道也能得到神道修士的好处,他对这东西势在必得。
赤珠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分力量,黑雾钻了进去,吸螺蛳似的,把其中的所有东西抽了个精光。新生的阴煞失去了核心,像熄了火的灶台,沸腾的白影眼看着要平息下来。魏昭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魔气打入其中,平复了片刻的鬼影立刻发出一声长啸,双眼变得赤红,从之前只是哭号不断的冤魂,变成了能啖人血肉的厉鬼。
“这才像话,”魏昭笑道,“哭一哭喊一喊有什么意思?与其交给不靠谱的老天爷,自己的仇,当然自己报才好。”
王家村里杀声震天,充满恨意的嚎叫能让人胆寒,魏昭却只觉得快意。他能听到恶念,听到怨憎,十年来从王家村流进玄冰渊里的哭喊声吵得他脑仁疼,而进村以来响亮了百倍的声音,让魏昭觉得自己没在进村下一秒屠村简直值得表彰。
他来这里寻宝,宝贝到手;他来这里报恩,报了涝山君的恩;现在只剩下了寻仇。魏昭在玄冰渊下背负了整个人间的怨恨,他们的仇怨就是他的仇怨,他们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有时魏昭不知道这怨恨中有多少属于他自己,但事到临头,谁他妈在乎?
如意山庄买卖凡人与修士,道貌岸然的皮下造就冤魂无数。
某山村买卖妇孺,某山村溺毙女婴成性,某山村拐壮汉为奴、祭神、食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宰了仇人,再把会为此视我为仇的人一并宰了,这事便了啦。魏昭没兴趣替天行道,他只报仇,仇人满天下。睚眦之躯要靠杀戮铸成,邪神之道则要凭灭世来证。这糟糕透顶的世道总要被他踏碎,万灵俱灭,无非是先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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