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有个人影长身立于墙头,一触到李蒙的目光,人影便闪入墙后。
竹哨戛然而止。
李蒙左腹疼痛随之消失,但额头冷汗滴落眉梢,真切提示他方才都不是幻觉。他站起时两腿打战,扶住柱子,慢慢走到墙边,左右观察片刻,看见东侧不远有一扇角门,便向那里缓慢走去。
墙外黢黑一片,但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油气。
似乎是府衙里的炼油房,也无人看守,李蒙扶墙边走边四处察看,方才那人没有点灯,这院子因无人住,也不像隔壁别院里那样廊下点灯,中央一片空旷的荒地,半人高的枯草无人打点,黑影幢幢。
哨音又短促响了两声。
李蒙手掌成拳,抵着左腹,稍减疼痛,扶墙循声走去,没发觉已渐渐偏离府衙,那声音引着他翻墙跃出,离开府衙紧闭的后门,又从后门巷子里,一直响至另一条街上。
李蒙疼得受不住时,那竹哨便缓少许时候,再响起时,必定李蒙已能提气上墙。
小半个时辰后,李蒙来到一间挂着白灯笼的大宅门口,竹哨不再响起。
巷子里没有别的人家,李蒙微微蹙眉,想了想,前去敲门,手指一碰到门扉,门就从里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师父以后会无数次问徒弟:你作甚
☆、外族
前脚李蒙离开府衙,后脚赵洛懿开门,于走廊中找了片刻,想叫李蒙明日下午去取衣服,叫了好几声,无人应答。赵洛懿纳闷地回屋坐着,喝了两杯凉茶,掌起灯来。
他取出包袱,摸出缂绸丢在桌上,摊开来看。
缂绸上绘着山川和地形,以旧时古文字作标识,是一件旧物,他一直随身带的。那日为不让霍连云发现,他随手藏于石下,当晚便取回。
“百兵谱”三个字是他自己绣的,但凡细看,就会发觉与缂绸之中的字体不同。
上面绘的几个州府,赵洛懿连猜带蒙,联系执行任务时看过的地形图和走过的地方,推测是南边几座重镇。
而南面又有一地才扯旗自号称“南湄”,境内遍生沼泽,有一条湄水经过,该河约摸四分之三在南湄境内,下游支流分布在大秦西南边境。
赵洛懿看了会儿,脑中却什么都没想,手指流连在发黄表面,指尖流动着说不出的眷恋。
他起身,取来烟枪,将平日里擦枪的黑布拿来,手势极为缓慢,任凭黑夜无言的沉寂和蚀骨的失落吞噬自己。
赵洛懿常破罐破摔地想,要不是他娘留下来这卷东西他还没有查明其中机窍,兴许他早就死在一处野地荒船中,皮肉发臭才被人发觉也未可知。
他目光滑过缂绸、烟枪、桌上油灯、桌面上不能再擦净的老油渍,撇过头看了眼桌上的无妄剑。
赵洛懿绝望地想,他有徒弟了,这下连死都不能轻松。越想越是心情复杂,把烟枪擦得油光锃亮。
……
老人喝茶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十分刺耳。
看见黑衣人李蒙总会想起上次忽然七窍中流出虫子来的那个人,觉得眼前这些人也可能会陡然爆出惨叫,耳朵鼻子爬满虫子。
李蒙尽量去看屋顶,那上面有一张蛛网,被室内明亮的灯光照得清晰,连蜘蛛吐丝都看得异常分明。
萧苌楚对老人态度十分恭敬,当老人说还要喝一碗茶时,语气虽含着抱歉,李蒙却敏锐地听出了一丝轻蔑。
“老夫上了年纪,一旦要费唇舌,就要多费茶水,萧姑娘不会不耐烦吧?”
李蒙这里看去,对着那老人萧苌楚满脸温顺笑意,随脸孔隐入阴暗就改换了一脸的不耐烦。
萧苌楚亲手捧上茶碗,柔声道:“咱们这些人都仰仗老爷子过活,岂敢有不耐烦的?”
孙老头笑声嘶哑,李蒙听得直皱眉。他一进院子,就看见萧苌楚握着竹哨,但只说这个孙老头要见他,此刻李蒙已离开府衙小半个时辰,生怕赵洛懿要找,频频回头往外看。
“过来。”孙老头喝饱了茶,放下茶碗,冲李蒙招了招手。
他的手干枯发黑,让李蒙想起赵洛懿常裹的烟叶子。
李蒙磨磨蹭蹭。
老头锲而不舍地招手。
见磨蹭不过去,李蒙只得不情愿地挪到孙老头跟前。
“啊啊啊啊啊啊——!!!!”惊天动地一声大嚎!
萧苌楚蹙眉,握住销魂鞭。
黑衣人们依然如同木头杵着,面无表情。
孙老头一笑,脸孔皱得像朵发黑的菊花。
他的手粗糙阴冷,搭在李蒙手腕上,脸上笑意要是算作安慰,那也太惊悚了。李蒙那一声叫完,便不敢再乱动,他眼角余光已经瞥见萧苌楚的鞭子。
“老、老头,您摸什么吶?”李蒙战战兢兢问。
“转过身去。”孙老头说话缓慢,听上去虚弱无力,他说完一句,就喘上一会,半晌,方才吐出第二句,“虽然不是,练武的好料子,不过,用来做重塑的肉身倒是不错。”
含含混混的话听在耳中,李蒙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孙老头弯腰去撩他的袍子,李蒙惊跳起来,按住袍襟忙后退。
孙老头并不强求。
但李蒙已看清他窝在一把乌木打造的轮椅之中,身上黑丝褂子,自腰以下,竟是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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