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上午,他们招到了五十个年轻人作为预备船员,这些被选中的人个个兴高采烈,好像自己中了大奖;而落选的人则人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先前的憧憬和向往一旦落空,整个身体就好像被放光气的皮囊一样,软塌塌一点力气都没有。
午饭后,仲甫来到慈圣堂,他的祖母正在佛堂前的小院里主持盂兰盆会。
家主龙舞和主妇兰香,长兄孟颛和长嫂雨蝶,还有无鸾,一家人会齐了。这个时候,赵家三代人聚在一起,真正像是个大家子,没有主仆没有尊卑之别。
每年的中元节,赵府必定会办一场盂兰盆会,这既是赵老夫人的要求,也是龙舞报答母亲的一个途径。虽然幼年时父亲被强人所害,母亲带着兄长来到青龙城,而龙舞被师父苦禅大师收留,一直在灵鹫峰呆到成人,但龙舞始终一如既往地孝敬母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母亲过得开心。
赵老夫人的要求倒也不多,每年只是在二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的生日这天做一场,在中元节办一场盂兰盆会,然后就管自己吃斋念佛,也不打扰儿孙们的生活。
去年的盂兰盆会,还只有孟颛仲甫无鸾三个孙儿孙女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今年则多了兰香和雨蝶。雨蝶跟孟颛站在一起,而兰香则跟家主一边一个坐在老母亲的身边。
几个和尚敲着钟磬,祖母念着冗长的盂兰盆经,其他人都专注地听着。
仲甫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在这漫长的催眠般的念经声中,仲甫一动不动地垂手站立,他感觉身边的无鸾不时扭动身躯,还在嘴巴里嘀咕着什么。今年的无鸾已经变得很有耐性了,往年她都要被侍女强行抱住,才能听完一篇盂兰盆经。在注视脚尖的眼睛余光里,仲甫可以感觉到对面不时有一道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那是雨蝶,仲甫心里明白。但他忍住不去看她。他能忍,他得忍。有时候忍耐也能给人带来快感。
好不容易念完经,祖母又讲起目连救母的故事来。
“目连真是个好孩子,自己过着好日子,但不能忘了母亲啊!母亲虽然死了,但她其实没有死,她在受着苦难,无边无际的苦难,作为儿子,你怎么能不去救她呢?”
“目连不但救了自己的母亲,也救了全天下人的母亲。作儿作女的,千万不能忘本,不能忘了母亲生儿育女的痛苦,更不能忘记她们死了以后可能还要受到的折磨。”
“你们要学习目连,在我死了以后,每年的中元节不能少了‘盂兰盆’!”
祖母的目的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年纪越大,她说得越直接,因为她可能意识到,自己离需要儿孙做“盂兰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样的时候,龙舞总会郑重地宽慰她:“放心吧,母亲,我不会忘记的!”然后孟颛仲甫无鸾跟着重复一遍:“放心吧,祖母,我们不会忘记的!”今年还多了兰香和雨蝶两人的声明。于是老祖母就满意地结束了教诲,开开心心地放起焰口来。赵府三代人每人抓起一把把米粒撒向空中,嘴里还念着:“过往神灵,请食之!请食之!”好像那虚空之中张着一个个饥饿的嘴巴,等着吞噬他们撒来的粮食。
盂兰盆会的仪式直到天黑才结束。孟颛邀请仲甫到家里一起吃晚饭,但仲甫找了个借口回绝了。他在赵府里逛了一圈,发现没有自己可以去的地方,也不想回那个冷清的耳房,于是又来到街上。
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大街小巷的商铺都关门了,家家户户都闭门塞户,生怕有什么东西进到自己家里面。路上不时有纸钱飘过,一阵风卷来,纸钱不见了,好像被黑暗之中哪只手拿走了。整座城阴瘆瘆的,不像是人间的景象。
这样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街上,总感觉两边的黑暗中有东西在看着自己,等着机会猛扑出来,胆子小的人,恐怕早就冷汗涔涔,赶紧加快脚步回家去!
但仲甫并不怕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从小到大,他没见识过别人口中的邪祟之物,这是年轻人的幸运,也是他们的通病。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没看见,它就不存在,等你真正见到它的时候,害怕已经来不及了。人都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其实仲甫也有怕的东西,他怕热闹,怕人多的地方,怕那种嘈嘈杂杂乱哄哄的感觉。
别人都喜欢朋友,朋友越多便越开心,但仲甫没有朋友。
没朋友的人是孤独的人。
一般人都怕孤独,尤其在这样的夜晚。
但仲甫觉得孤独是一种享受。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总让人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太阳挂在空中,老半天了也没往西边走半尺路。面前是茫茫的大海,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偶尔经过一个绿色小岛,水手们都欢呼雀跃,快乐得像一群孩子。那样的日子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是煎熬,但在仲甫看来,却很惬意。许多人经历过一两次长途航行,便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到海上去了,可仲甫不同,他刚上岸不久,便已经有些想念船上的生活了。
自从成为天地汇的买办之后,他的生活几乎就在大海上度过。每天面对的就是茫茫大海,每到一处,基本上就是交易,以物易物,偶尔遇到几个脾气相投的当地人,大家喝几盅,但由于语言不通,没法深入交流,顶多向对方竖竖大拇指,或者互相拍拍肩膀,就这样又天各一方了。回到青龙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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