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琴弦。”
三百具甲骑兵列成阵,满是战场上积下的悍杀气,庄重肃穆,看一眼都觉得沉重如山,仿佛远闻沙场鼓声。
李建成走出客栈,踏上松软干净的雪地,三百骑兵一齐下马,厚重的甲胄和马甲一阵铮棱乱响,打千行礼,雪地顿时被砸出了无数个坑。
“叩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一眼扫过大唐最精锐的装甲骑兵,脚下不顿地走过去,前面兵士依次挪身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出来翻身上马,才令众人起身,策马先行:“回营。”
众兵士同时上马,令官长声一喊,披甲带刀的骑兵队缓慢前行,声势浩大震得大地都在颤动。
治军与治国自然相通,太子施仁策,不杀俘连坐,甚至免赋税,民心安定,个个盼着战乱早些结束,无人肯作乱,贼寇也就无所依靠了。刘黑闼缩在魏州本营,已是强弩之末。
大唐开国以来征战不休,连皇室宗族都不安稳,战场万变,朝不保夕,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战乱飘零,连尸体都寻不见,能安定下来,给已死的人上上香也好啊。
何以别离久,何以少团栾……
大雪连绵几月,无论是苍天还是那群乌合之众,都完全阻止不了唐军破城的进程,势如破竹,天子剑所指,唐军所向披靡。一路杀伐,血染红了满城的雪,又被铺上新白,太子御马踏在雪上,率军入城。
左右魏征与殷开山,文臣武将随后,暮色里浓重得搅不开的金色朱红,城门下沉重的阴影中一片晦暗,太子闭着眼睛,重甲军队踏步轰隆之声炸如雷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颤动。他似乎听到了尖锐的箭啸之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远在百步之外,刺至耳畔,易水寒光跃鞘而出,猛然睁眼,天光映着雪光,银白安宁。
“殿下?”魏征底声惊问。
“可吓着先生了?”李建成温和笑问,忙收敛杀气,将易水按回鞘,“我无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错觉,可那惊惧却实实在在扎进了他心里。
魏征见太子有些恍惚,不知他心里琢磨什么,对着太子,无论何时言政都是不会错的,左右无大事,便道:“殿下,刘黑闼被生擒,残部遣散,其中突厥人,及此贼首,要如何处置?”
“突厥本就是我朝大患,这些外族……”李建成顿了顿,轻叹口气像是无奈,凤目微眯扬起一个笑容来,“斩草除根。”
魏征一直担心秦王谋大位,对太子不利,太子念旧情不肯杀之,可太子又不是个优柔姑息之人,情到尽处,太子定不会再纵容秦王。
十二月,突厥乱贼尽数清剿,银雪满长安,太子还京。
冰天雪地的,长安百坊繁华热闹的气氛反而叫人觉得热,山东平定,大唐的命运才真正开启,盛世将至,谁都不会想到这千万将士的血,谱写了一曲怎样的长恨悲歌。
国运已开,虽在预料之中,却变化得太快,魏州归唐之后,灵魂里暴涨的龙脉之息把太子长琴彻底拖住了,魂魄将全魂力充盈,本该得到了长久的生命,可现在他和大唐紧紧绑在了一起,这种联系还会越来越紧密。大唐国运若衰,恐怕会损他神修根基,上天真是待他不薄啊。
若非如此,他怎会将凤来琴弦给予慕容紫英,那个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修为低微弱得可怜的少年。
天子百官着具服迎太子凯旋,千人仪仗,从玄武门外到眼前,阵式摆了几里,李建成下马率众人走过去,甲胄在身,未行全礼。
李渊看着意气风发的长子,说不出的高兴,上前握住李建成被冻得冰凉的手,疼惜道:“虽然你在奏上不提,朕却知道此战你吃了不少苦,好啊,好,大郎定了山东,此功无人能比!”
“大人……”李建成握紧了这双手,扫过一旁的李世民,笑道,“儿许久未经大战,怎敢当,论开国累战之功,还属二弟。”
秦王与太子对视,一个严谨凌厉,一个温柔似春风,李世民看着那双清华无双温柔无限的眼睛,竟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凉透了全身,连笑容都僵了起来:“长兄实在谦逊……”
李建成挑起唇角,笑意更甚,切问道:“二弟近来可好?”
“看二哥气色,无军政扰心,一定十分惬意。”身后的李元吉忽笑着然插了一嘴,顿时气氛凝滞。
李渊不说话,附近臣下都低着头谨小慎微,李建成回头看了四弟一眼,便又笑起来,这一笑竟就将几人间的僵持缓和下来,对李渊道:“那阿耶就好好办场庆功宴,封赏功臣,此战大捷,绝非儿一人之功。”
李渊抬眼去看太子身后的众人,个个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心里竟生出一丝惆怅来,点了点头。
夜,太极宫中楼台宫阙,华灯万盏。
宫女嫔妃穿得如花如虹,穿行间带起香云彩霞,红灯映着芙蓉面,场中舞娘红妆雪衣似清莲,摆腰成风柳,水袖旋成月,香风阵阵透华殿,乐声袅袅乱长安。戴冠服锦,文臣雅士,王公贵族,金盏交错,一具具裹着罗绮的女子ròu_tǐ环绕开去,旖旎粉香,酒从盏中漾了出来。
凤目中星辰迷离,恰似脉脉含情,金色冠缨被持在指间,缠卷拨弄,睫羽似蝶微微扇动,他左右轻晃,目极四望,流光在金冠上跳动,冠上红珠艳于血,点漆黑眸半盛醉意,一个,一个地去看,看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人生有百态,从这一片欢喜里,去找悲,怨,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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