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回来,闻楚将书搁在一边,为他倒了一杯茶,嘴唇张合,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而后皱眉,慢动作般地走近他,手贴在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
言穆握住他的手,眼睛看着他,心却穿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人眼角一点泪痣,笑得狡黠如狐。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带着笑意,眼中竟含了迷蒙的水汽,手指抚上他的眼角,细细地摩挲,“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啪!”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燃起火辣辣的疼痛。
言穆回过神来,看见闻楚站在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纸,双唇颤抖了许久,也未发出一点声音。
他眼下,没有泪痣。
韩碣出现在门外,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又退了下去。
言穆摸摸火热的脸颊,微微低头。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离去,却未看到闻楚站在屋中,倒退几步,流下滚烫的泪来。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玩物,主子心情不好时将他弃置不顾,但总有那么些时刻,主子是喜欢他的,哪怕一丝一毫,一分一秒,他如今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不过是看着他,想着另一个人。
他并非玩物,而是替身。
☆、骤雨
快绿阁左楼的金铃被取了下来,整座城便都知道,有人包下了快绿阁第一小倌金堂。
见绮绣大公笑得合不拢嘴,琼烟的笑僵硬了几分,销金客们便知道这消息是真真切切的了。一年尽付,那该是多么大一笔银子啊,纵是买个金人也够了,楼里议论纷纷,皆想知道这一掷千金的豪客是个什么人物。
第二日,言穆如期而至,方进得阁里,金堂的贴身小厮霁安便迎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他穿过了石桥,直往左楼顶层而去。
是时,孙庭业正与一班同僚在楼上雅间寻欢作乐,听说包下金堂的客人来了,皆是好奇,醉眼微醺,推窗看去,正好看到言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一眼,惊得孙大人几乎跌下楼去,酒意皆醒,逃之不及。
从此,言穆言公子的名字响彻了锦城。
会有人不知道不理世事的锦城王兰瞻,却绝不会有人不知道一掷千金的言公子。
他的fēng_liú,他的俊美,他的豪爽,都好像神话一般,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
对于这一切,言穆是不在意的,金堂,就更看不出态度,言穆日日来见他,却只是喝一杯花茶,小坐片刻,闲谈几句,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金堂趴在窗边儿瞎哼哼,他就望着他的侧脸,从晨至昏,默然无言。
终于有一日,言穆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金堂依着窗子,头也不回的,“看风景。”
“是什么样的风景?”
“四时皆有的风景。”
言穆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想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发现他空濛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在虚耗些日子么?
“金堂。”他喊着他的名字,心中莫名的疼痛。
是谁夺走了他的笑容,让他的眼中有了这样潜伏的哀伤?
只这一个瞬间,金堂抬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不正经的笑,“怎么?”
“以后,有我在。”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是感激实则淡然地笑了笑,“多谢言公子。”
言穆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知道他现在是不信的,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会是他的依靠,永远的依靠。
“告诉我,你的从前。”
金堂微微一滞,笑得极空,“我的从前,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要你说。”
金堂笑着半躺下去,懒懒觑他,“好吧好吧,既然言公子想知道——我自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家伙,四处混着长大了些,为了讨口饭吃,进了快绿阁这个好地方,而后靠着许许多多的恩客,快快活活地活到了今天,又遇着了您这尊大佛,容我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他停了下来,只因言穆看他的眼神,已经涌起汹涌的起伏。
“公子还想听我说说那些个恩客么?我第一个客人……”
“够了!”言穆松开手,霍然而起,深邃的眉眼蛰伏着滔天的怒火。
金堂依然淡笑着,依然是懒散的姿势,金色的长衫曳在地上,他连看也不看。
沉默片刻,言穆蹙着眉,细细看他,“你是故意惹我生气么?”
“公子说笑了。”他眯起狐狸眼来,“是公子想听的,不是么?”
言穆看了他许久,终是一声轻叹,能让他束手无策的,也只有他了,难道,他就一点也认不出自己么?或者,他从来就没有记住过……
但无论如何,金堂已经成功地让自己再也不想询问他的从前了。
金堂看着外头,忽而开口,“似要下雨了,公子该回去了。”
果然,天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片的阴云遮蔽,狂风纵横在天宇,风雨欲来。
不等他回答,金堂径自站了起来,取了一把油纸伞,边向外走边说:“金堂就不送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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