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久久地望着他,望得沛王有些诧异了,她才点头道,“去吧。”沛王对顺娘挤挤眼睛,一溜烟儿跑了。
太子与其他人依次见过了皇后,便鱼贯退出了球场。姊妹之间,又恢复了寂静。静得似乎能听见球场上的黄土,在空气中飞旋的声音。
还是皇后打破了沉默:“算起来六郎今年一十三岁了,前几日还上折子要求出宫建府哩,算是长大成人了。在我面前,这孩子一向老成。我常常忘了,他只得一十三岁,所以常将他当作大人看待。谁想在姊姊面前,他倒也不象一十三岁,倒象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她仔细想了一想,不觉自嘲地一笑,七八岁的六郎,在她面前,似乎也是如今这般老成模样,处处与她透着生疏?
六郎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偏与姊姊更象母子?九郎明明是她的夫君,为何偏与姊姊更象夫妻?为何?因为在他们眼里,她是个只对权势感兴趣的妇人?太子倒还好,可惜身子太弱了些。
她的确对权势感兴趣。若不是大权在握,五郎,六郎,七郎,八郎,姊姊,娘,她身边的所有人,怎会有如此舒心的日子?六郎能在马球场上纵横驰策?圣上能与姊姊在后宫恣意厮守?姊姊你怎不想想,你的儿子,周国公,能有今日之一切?你的确为我做了很多,可我,能给你的,已经都给了。姊姊你为何,还不满足?你为何要如此贪心?
皇后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顺娘看了看天色,有些心焦,出来这许久了,也不知道,九郎醒了没有。
“皇后,如若无事,请容我先行告退。”出来了这许久,她担心九郎醒来找不到自己,又该闹别扭了。
皇后不答,如泥塑般呆坐不动。顺娘等了半日,一咬牙,又重复道:“皇后,如若无事,请容我先行告退。”
“姊姊啊。”皇后终于开了口,声音沧凉得都不象是她了,“姊姊,方才我说,我最后一次哭是多年前在感业寺。此时却想起来了,这次在九成宫,其实我还哭过一次。”
顺娘一愕,不明白她的话头为何又转回了这里。
“那日,我听见圣上与姊姊相约,待太子承继大统后,便一同前往九成宫养老。圣上问姊姊可愿意?姊姊说,姊姊说……”她的声音那么幽怨,可是唇边却一直挂着抹浅笑。
说到这里她似乎累了,深吸了一口气,喘了好几声,才接着道,“我听见姊姊说,你别无所愿,最大的愿望,便是到了白头时,有圣上在身边,与圣上携手在九成宫漫步,看日出日落四季变换。”
顺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是,皇后的脸似乎比她更白几分。
“姊姊啊,你知道吗,当初面对蟒氏和枭氏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啊。更别说之后的长孙无忌与上官仪了。那么多年来,每晚我都努力大睁着眼睛,虽然困倦得要死,却迟迟不敢入睡。因为我怕睡过去之后,便再不能醒来,再也看不到九郎和我的孩子。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走到今日的吗?”皇后紧紧地绞着手中的绢帕,指节都变白了。
“我躺在床上,满心恐惧,却甜蜜地幻想着:“到我白了头发时,有九郎陪在我身边,只有他与我,我搀着他,他扶着我。那时候,在我眼里,这便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画面了。姊姊你相信么,我渴求的,不过如此。我不住地为自己鼓劲儿,为了这一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定然会有这一日……”她唇边的笑意更深,眼睛却是空洞干涸的,再衬着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诡异。
经她一提,顺娘也记起来了。她明明记得,她的话音刚落,皇后便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还说了好些闲话。
“也许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微笑着面对姊姊与圣上,所以,当时我真的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个人回到寝宫后,躺在床上,我哭了。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早已没有眼泪了。可我的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那年,在感业寺,我与圣上抱头痛哭,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可是这一次,她只有伤心,只有绝望。
九郎竟然想提前让太子继位,这么大的事儿,在她面前,他竟然一丝儿口风未露。若他与她商量,她未必不会答应。而且,那也是她心中隐秘的梦想。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她也在等着那一天。可他,他要的是姊姊陪他去九成宫。他要抛下她了,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大明宫中……
姊姊啊,为何,姊姊你为何,要抢走我的幸福?你已经抢走了我的九郎,抢走了我的儿子,为何还要抢走我的梦想?你明知道,那是支撑着我走至今日的梦想?皇后自己也觉得奇怪,当日她明明那么痛苦,恨不得以头撞墙,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如今细细说来,语气为何却能如此平静?她觉得这种平静让自己的悲愤成了个笑话,不由有些着恼。
为何?为何?顺娘其实压根便未注意到这些,她只是骇然,皇后为何竟会这样想?这么多年来,皇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而自己,明明一无所有,可她却说,自己抢走了她的九郎,抢走了她的儿子!她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她可是疯了么?
往日种种,今日种种,纷乱地涌上顺娘的心头。她是谁?她是自己的妹子,从小便冷静过人,果敢坚强,蝮氏兄弟,异母兄长,蟒氏枭氏,长孙无忌上官仪……与他们相比,自己不过一介弱女,算得了什么?他们先后死在了她的手下,自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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