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本来已经后退,回头却见这般情景,当下甩脱碧烟,回头奔了过去,拉起老者就跑。走得几步,水已经没过膝弯。碧烟急得跺脚,碧泉也奔去帮忙拖拽少年。只是老者身上被踩伤多处,行动困难,四人再走几步,水已到腰,背后水声滔天,第二重浪又冲了上来,罗靖拖着个伤者落在后面,只听水声转眼响到背后,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小心背后!”正是沈墨白的声音,只是惶急变了调子,全不似平常的温和宁定。
罗靖十八岁从军,跟着丁兰察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练出一身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闻言不及思索,反手自腰间抽出宝剑,向后全力一挥。他这把剑是当初入伍不久便从沙场上缴来的,端的是一柄好剑。在那敌将手中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到了他手中,十年来更是斩过无数头颅,却还锋利如初。他是背对潮头,并看不见后面如何,碧烟站在前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重浪有丈把高,远远看去白沫喷溅狰狞可怖,隐约似是一张巨口,要将罗靖二人直吞下去。但罗靖那一剑全力挥下,将白浪从中分开,溅起的水沫不知是否映着日光之故,竟似是鲜红的。浪头一分为二,两个浪峰自他左右而过,其势虽是立弱,也将前方的碧泉和少年拍了个趔趄,罗靖却是安然无恙。
沈墨白喊出这一声,脱下外衣就往水中奔去。此时水已淹到罗靖等人胸口,四人脚下都有些不稳,浪虽是向岸上冲,回头时却有极大的拉力,竟是要将四人拉进江中去。沈墨白却似一条鱼儿,几下就游到四人身边,在哗哗水声中一面帮着碧泉拖拽少年一面高声道:“快些上岸!”
罗靖虽然看不见背后之事,但那一剑挥下,也觉不对。他虽是素来不信鬼神之事,但看沈墨白焦急失态如此,却也觉得此事蹊跷,全力拖拽着老者就向小山包上走。沈墨白在最前,碧泉拉着少年居中,罗靖拖着老者在后。此时水涨得更急,小山包也堪堪被水没过,但几棵老树树冠却还露在水上。碧泉拖着少年先爬了上树,罗靖将碧烟也托上去,再将老者推上树。正在忙碌,陡然间一个浪头打来,水沫飞溅,泼得人睁不开眼,待树上几人抹去水渍再看时,罗靖与沈墨白都不见了……
沙洲
阳光终于驱散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江心沙洲上。罗靖活动一下被水泡得冰凉的手脚,看一眼身边的沈墨白,满不在乎地道:“把衣裳脱下来晾晾吧,不然冻死你。”
沈墨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白。江心沙洲上长满了芦苇,高可没人,却挡不住冷风。他在水中带着罗靖怕行动不便,已经脱去了外衣,现在只剩一件中衣,紧贴在身上,被风吹得像块冰似的。但他看看罗靖已经三把两把脱下湿衣,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连忙将目光移开,反而把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紧了。
罗靖将脱下的衣裳挂在芦苇丛上让风吹干,一面道:“马上就要天黑,他们还未必找得到我,你这么强撑着,冻死了可别埋怨。”
沈墨白身上确实冷得厉害。他水性远远好过罗靖,身体却是不如他结实,裹着件湿衣裳,确是比不穿还冷,这会儿上下牙关都在打战。可是他从来不曾在人前袒露过身体,虽然此时只有罗靖在面前,可要他脱下衣裳赤裸相对,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罗靖冷眼看他,嗤笑了一声,过来坐到他对面:“这水里究竟有什么?”饶是他不信鬼神之说,也觉得这潮来得邪了。当时水虽然漫上了小山包,但浪头已平,该是渐渐退去才对,无论如何也不该突然起了那般一个大浪。何况无缘无故,偏偏在他身后翻起浪来,这可就透着蹊跷了。他娴于弓马,刀剑皆能,却是水性不精,若不是沈墨白跟着扎进水里将他托起顺流而下,恐怕不死也要呛个七荤八素。这沙洲再向前便是海口,倘若二人被水冲入海中,那只怕便性命难保。
沈墨白双手抱着肩头,牙关咯咯打战,勉强道:“我,我也看不清楚。我只能视鬼,不能视妖。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内。”当时浪头一来,便将罗靖卷了进去,分明水并不深,却像个漩涡一般,硬将他往下拉。沈墨白去拉他,凭着好水性,竟拖不出来。若非他有菩提珠护身,佛光照射之下将那些东西驱散,恐怕非但救不出人,反要再搭上一条性命。
罗靖看他脸色已经青白,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拽过来,就往下扒衣裳:“精湿冰冷的,你真想冻死?”
沈墨白打着哆嗦想挣扎:“这,这不雅……”
罗靖嗤笑一声:“雅?要雅你就冻死!”若放在平日,他才没有这个好心,只是今日多亏沈墨白将他从水中救出来,自然不能眼看着这呆子拘礼到冻死。沈墨白那点力气,哪里放在他眼里,三下两下就将他扒了个精光,将衣裳抖开晾上,反手把人搂进怀里,“挤挤暖和些。”
沈墨白脸红得几乎能烧了起来,低头抱着肩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天色将黑,实在太冷,罗靖身上又十分温暖,他轻轻挣扎两下,也就舍不得动了。罗靖身上横横竖竖的有不少伤疤,虽然不少颜色已淡,看着仍是十分惊人。他手臂搂着沈墨白,沈墨白低头就见他左臂上一道伤疤,从掌心延伸出来直到小臂,颜色已与肌肤色泽几无二致,想来受伤时年纪极小,不知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忍不住道:“这伤是几时有的?”
罗靖看了一眼伤痕,淡淡道:“早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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