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贤如愿住进了南浦,而南浦茶居也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白发苍苍的布衣老丈拄着杖,一步一挪进了店门。我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扶他落了座。
“您从哪里来?需要喝些什么?”
“我,我就是来歇歇脚。”
我笑僵了僵,开店时也不是没想到过这种情况,没想到第一位客人就是来歇脚的,我心里着实有些失望。
“您真的不喝些什么?”
他摸了摸腰间袋子,沉吟半晌。想来这是没戏了,我直起身来正要招呼哥哥倒壶清水来。他却先开了口,
“盖碗红茶。”
“什么?”我呆了呆。但凡盖碗茶都是用得很名贵的茶叶,我没听错吧。这老丈喝得起?
他顿了顿,沉稳的重复,“盖碗红茶。”
我还是懵的,心里不断涌起各种各样的猜测。家道中落?投靠富家亲戚?
茶室里热气腾腾,布满水汽,如同身处云里,不辨方向。
我破云而入。
“姐姐,你来了!”席贤两眼放光的望着我,眼眸里似乎洒落了细碎的星子。真奇怪,这明明不是晚上。
“嗯,你先出去吧。”
席贤一来,我就把他扔进了茶室帮忙烧火。不得不说他虽然智商不高,但是学习力特别高,更特别的是,他烧水烧得更好。我面前的一排茶壶坐在炉火上,正咕咚咕咚的泛着水泡。热气从壶口散发出来,蒸了我一脸热气。
“哥,你过来弄啊!难道要我弄不成?”
“你要是学会了,我就不是你哥。”他面不改色的嘲讽我,依旧是一副悠闲的模样,慢吞吞的从隔壁走出来。
“你明明是大夫,就你这慢吞吞的走路姿势,还不知道要延误多少病人的病情呢!”
“病入膏肓之人,走得快与慢又有何区别?”
“若是有个并不致死急症,你这速度是要愁死家属!”
“我本就是不悬壶济世之人,哪个顺眼救那个。”
“你……”我瞪着他,却是无话可说。没错,他对外号称“不悬壶公子”,打得就是这个名号,否则他只是个疲于奔命的普通大夫。
“快去给客人沏茶。”我摆摆手,让他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哎,还是归归好呀,什么都顺着我。
再回到店里时,布衣老丈已经颤着手端起了青花瓷的茶盏。他右手掀起杯盖撇了撇,似是在鉴赏茶汤的好坏,端起来久久没有动一下。
“怎么不喝?既然花了钱,就要享受了不是?”
哥哥也端了杯茶在桌上,坐得位置正好是老丈左前方,背对着他。哥哥揭开茶盖,悠悠撇着浮沫。
“看老丈动作,应是出身良好,过过许久奢侈日子的子弟。然家道中落……如今动作略显生疏,您怕是许久没有这么喝过这么好的茶了吧?”
老丈久久不言语,呆呆望着宁元景的背影有些失神。“当喝盏茶都是奢侈的时候。年轻人,你就知道什么是穷了。”他狠狠的灌下一口茶汤,“什么从容优雅,在钱财面前,什么也不是。”
老丈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再也停不住的抱怨。“你们看我老,我今年不过四十有余,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我惊讶的瞄了他好几眼,怎么也看不出他身上有半点中年人的样子。苦难是人成长,更使人苍老。
“您此番前来,是来探亲的?据我所知,这几日也只有姜家有了喜事。您,是打算去姜家的吧?”
咦,我怎么没看出来?我走到店门口瞧了瞧,果然看到被仔细摞在墙根的一个个灰布包裹,而包裹缝隙里,隐隐透出些红色。真的是来探亲的?不对啊,姜家给孩子“洗三”那日,姜家大嫂的娘家人不是都被发了帖子请全了吗?那阵仗大的,啧啧。这老丈,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去贺喜的?
不对,谁说一定是娘家人。万一只是凑巧打秋风的呢?嗯,一定是这样。
“我倒是想见她,只是她怕是不愿见我。”这调调,怎么一副要开讲故事的节奏?我立马自觉的端了茶水,稳稳的坐在了哥哥对面。
“她小时候很乖,整个人小小的嫩嫩的,就像刚刚冒出的花骨朵,漂亮稚嫩极了。她很听我话,最喜欢黏着我要我抱她。举高高,转个圈,她都兴奋的哈哈大笑。”
这是属于父亲的快乐,我的小归归,怕是要有一辈子的缺憾了。我侧过脸,不想让哥哥看到我的哀伤。
“想爹爹了,嗯?”他低声问我。没有,并没有。我已经许久不曾主动去想爹爹了。
“在想归归。”
“她么……”,他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思考,“我多看着她吧。”
舅舅,又怎么替代得了父亲的位置?有些东西是唯一的,谁也无法替代。其实,我只是个冒牌货,是归归的冒牌母亲。
老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含悲怆的讲述。“我却狠心把她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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