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没有进城,由于先前的战事,那被烧毁的西北大营尚未重建,梁军便在玉门关外安营扎寨。
新建的营寨正对着玉门关的北墙,在战事结束的第三天,这西北边陲难得落了场小雨,在那些纷飞的雨水的冲刷下,城砖上的血迹已是难寻,只是砖缝间还残留着些腥味。
大军还在城外,武成峰便不打算进城,让人把娘子送回府内之后便在中军大帐内呆着,来来回回踱着步。
“将军大人,你再这么绕下去,我的眼就要被你晃瞎了,若是这眼神不好使了,我这铃坠便丢不准,丢不准铃坠如何能护得你家娘子周全。”说话的是陆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似乎也没有给他带去些许不适,只是转动斗笠的速度明显快了些。
“四下无人,你这些牛皮也没人能听到,我且问你,这话你敢对你那师妹亲口说么?”武成峰停下脚步,白了陆先生一眼,说道:“盼盼与我提起你时常说,棋山门下,就属你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实力最弱,跟着我家娘子也是你那师傅的命令,好让盼盼照顾着你些。”
一听这话,陆先生有些黯然,心道这嫁了人的师妹真心不能和普通师妹相比,连这师门最为重要的隐秘都随便说与人听,不由得叹了口气。
武成峰本想接着调侃陆先生几句,却听得他一声叹息,便止住了话头,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闻,你一路上和那个小家伙聊了许多,觉得这人如何。”
“这事是不是又从我那师妹嘴里听来的?”陆先生抬起了头,从斗笠的阴影下露了半张脸,望着眼前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想着他与师妹花前月下聊着闲事的模样,只觉得胃部一阵翻腾,无耐得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小子若不是藏得极深,便应该是个干净的人。”
“干净的人?”武成峰有些不解。
“极其天真,极其单纯,以及极其不会撒谎。”
“哦,没想到你也看出来了。”
“我只是功夫不行,又不是傻,那太阳汗即便是老得只剩下一口气,仍能用一根小指头碾死这群人,若不是故意放他们离开,还能有什么可能。”
“所以他为什么要放那小子离开,”武成峰皱眉,伸手轻抚自己的胡须,然后问道:“你说,那小子究竟是何等身份,值得阿史那拜不花那老贼连毕青的性命都饶了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难不成那小子是太阳汗的儿子不成。”陆先生摇头笑道。
“此话可不能乱说,”一听此言,武成峰的神色微变,停顿片刻然后说道:“这小子究竟是谁无需再提,现在最关键的事是该如何安排他以及他带来的那群人。”
“都是些胡人,编进黑旗军不就行了,这次回军,你把他们和黑旗军安排在一起不就是想让其先熟悉一些么?”
“那是自然,不过你说这黑旗军统领的位置,那小子可经受的住?”
“没想到,你比我估计的还要大胆。”
“你估计我会怎么做?”武成峰扬起了眉,似乎有些兴趣。
“那小子惊退血屠城,本是大功一件,但却不太好赏,原本我只道你会把他安排进黑旗军做个参将,待打磨几年再提成统领,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
“这就是你太短视了,若是那能把他说得那些故事听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这小子周围的人都不简单。”
“所以?”
“所以他要想掌控黑旗军其实并不太难,若我们再推波助澜一番,则会更加容易。”
“没想到,你对这小子这么有信心。”陆先生偏着脑袋,连带着那斗笠一起偏斜着,一双眼睛盯着武成峰的黑脸,似乎那堆这横肉的脸上开出了花:“真不知道你这莫名的信心来自何处。”
“信心这种东西自然有出处,只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罢了。”武成峰调笑道:“至于推波助澜的事,还是要拜托你了。”
看着武成峰脸上溢出的笑意,陆先生很是懊恼,心中暗叹师妹挑夫婿的眼光实在糟糕,嘴上却答道:“这事你大可放心,回来的路上,我便约了他和那位一起喝酒,一会儿就带他过去。”
“听城里的消息,那位犯了些事,被关在了牢里。”
“又是你那小舅子,我那未入门的师弟干的好事?”
“那是自然,年轻人么,难免出些纰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武成峰这话虽说的是陈庆之,指的却是牢里的那位。
“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你且放心。”
“如此甚好,那我便不多留你了。”
“你这营中又有什么酒菜,你要留我,我也不打算多待。”陆先生转过身去,转了转斗笠算是告辞,身形一晃便离开了。
“这家伙”陆先生离开后,武成峰坐回了军案前,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这个看似年轻实则已年过半百的大修行者的心思,也从未点破陆先生一直守着自己娘子的真正原因,只是实在不明白,一个情字,竟能让人如此枯守,乃至光阴虚度。
大概都是由于陆先生的缘故,他的思绪便飘到了前些日子在李决身前看见的那块铜片以及自己的大哥和那位女子的故事上,有些感悟,有些伤感,又是一声长叹:“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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