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换班了。”燕子恪又坐到燕老太太起居室窗根儿的炕上,端着盅子喝早茶。
“爹昨儿个还说今日朝中有要事,所有朝官都必须上朝去呢,怎么今儿一早就又同人换班了?”燕五姑娘插嘴疑道。
“你记错了。”燕子恪道。
“不可能啊,我亲耳听见您同我娘说来着……”燕五姑娘皱眉回想。
“你听错了。”燕子恪道。
“怎么会……我当时就坐在娘身边儿啊……”燕五姑娘见他爹语气如此肯定,不由怀疑起自己昨天的人生来。
“你坐错了。”燕子恪道。
“……”燕五姑娘:难道我连我娘都认错了?
燕三太太一来就被燕老太太叫进了卧房去,姑侄两个边闲聊边慢慢悠悠地在卧房里头换衣服、选首饰、通头发,老太太这是诚心想让长媳在外头干坐着等,至于会不会连累大儿子也跟着耗,燕老太太根本没多想,因为从小到大真要耗起来谁能耗得过那货啊。
燕大太太原是也要跟进去伺候的,老太太哪里肯如她的意,让她进来伺候,那岂不是就得利利索索地收拾妥了出来对着她这张不讨喜的脸?嘿,不必了,亲爱的媳妇你就在外头好生歇着吧,婆婆我这儿还要再试三个复杂的发式呢。
燕大太太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还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这么晾着她又能怎样呢?她老公孩子都在身边儿,就是晾她三天三夜她也不觉得苦,反而乐得享受这难得的合家欢愉呢,因而只管坐在那里温柔笑着同几个孩子说闲话,眼角里时时装着窗根儿处坐着的那个身影。
说来也怪,这人虽是枕边人,可成了亲这么久,孩子都生了四个,她对这人却好像始终都无法彻底的了解,他这性子就像他身上的衣衫,几天就是一件新的,今儿爱上素服了,明儿却又穿得花枝招展——你没看错,就是花枝招展,可穿在他身上却就是那么的合适相衬。
他那性子便是这样难以捉摸、浮云不定,你问他什么他也答,可哪怕你问上他千百个问题,却还是觉得没法儿深入到他的内心里去,儿女双全名利两赢的燕大太太,这华丽美妙的人生中唯有这一点遗憾。
燕子恪对她并不冷淡,你同他聊他就同你聊,你想要什么他也能给你什么,可越是这样,就奇怪地越是难以让人满足,他并没有敷衍你,可你就是觉得远远不够,你还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但是你不可以太贪婪,你稍稍逾越了那条不知为什么会存在的界线,他就会立刻站到冰峰的绝顶上去,高高的,淡淡的,凉凉的,俯视着你,让你害怕起来,害怕他再也不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将你抹杀在他的视线里。
燕大太太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越过线,也从来没有被“俯视”过,甚至那条所谓的界线以及燕子恪会有的反应都也只是她的臆想与推测,但她不想冒这个险去碰触那块鳞片,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随意拂衣去,凡尘不沾身呢?
燕子恪坐透洒的晨光里,逆着光的五官模糊难辨,众人看不清他,他却将众人看得分明,尤其是燕大太太眼睛里偶尔滑过的神思。
女人的心思多起来,就是蛇精病也要甘拜下风。
燕子恪伸手从炕几上的小碟子里拈起一枚被做成玫瑰花式的点心,起身向着燕大太太走过去,伸到脸前:“张嘴。”
燕大太太的脸一下子红了:孩子们都在呢,这是干什么呀。
“娘快张嘴!”几个孩子都乐了,爹在调戏娘呢,一大早就上这么好的戏码。
“你们闹什么……”燕大太太死活张不开这个嘴,太难为情了,纵是早就成亲了数年,两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这么着亲昵过啊……
房里伺候着的下人们也都掩着嘴笑,小丫鬟们的脸甚至也跟着红了起来,有人掀了门帘进屋,放进满室春意。
进来的是燕五姑娘的舞蹈师父何先生,手里拎着个花篮,盛了一篮子的玉兰花,身上穿了件水色合身裁制的刻丝长裙,墨线绣着几根细长飘逸的水草,衬得那柔软修美的身段儿愈发娇媚窈窕,一头乌黑秀发绾了个随云髻,只簪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海棠花,脸上脂粉淡施,清冷里透着大概只有男人才能察觉出的妖艳。
“师父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燕五姑娘连忙起身施礼,顺带没心没肺地当着自己老爸的面儿夸一个身材相貌甚至年纪都更胜出她老妈一分的女人,“您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早饭了?”其余几个晚辈也忙起身与何先生见礼。
“还不曾,”何先生浅笑着颔首回礼,并向燕子恪同燕大太太也袅袅地行礼,“东家,东家太太。”
燕子恪收回还伸在燕大太太嘴边儿的捏着点心的手,随便塞给了旁边的大儿子燕大少爷,略一点头,转身便向外走,何先生的目光浅浅在那修长手指上掠过,已是明眸善睐地望着燕大太太微笑起来:“今早起来见窗外玉兰都开了,轻白鲜嫩甚为可爱,便摘了一篮子过来给老太太插鬓,也免得这些花儿开在角落无人赏,自芳自谢误了青春好颜色……”
清软甜香的声音轻飘飘地追着燕子恪的后耳根出了房门,帘子落下来,隔断了春光,满室里一派碧凉。
燕七今天走得比燕九少爷还要慢,浑身的骨头架子多亏了一身肉包裹得紧才能组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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