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敲敲桌子,示意冯大志同自己一起离开。
他们站在审讯室之外的玻璃窗前,张强并不知道那块儿在他看来完全漆黑的玻璃后面正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他肆意挥洒着泪水,扭曲的五官和他的心一样难以平静。
刚刚还气愤到拍桌子的冯大志,似乎感受到这其中令人不耻又无比压抑的痛苦,低声说:“那个李全……”
王见双手交叠在胸前,看着张强,平静地打断,问:“我是不是错了?”
看到王见眼里的犹豫,冯大志愣住了。片刻,伸手勾着他的肩膀,拍拍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公道,我们要做的是还公道以真相。至于对错,谁能说的算呢?”
再推开门,坐在审讯室里的人情绪已渐渐平复。正如冯大志所说,他们的工作是为了还公道以真相。即便揭开的真相总是带着他们意料之外的残忍,但不论是李全的遇害,还是他曾经给别人带去的伤害。今夜,都要有所了结。
王见和冯大志分别坐回自己的位置。张强手边的小桌板上又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我可以把这支烟抽了吗?”
张强说的,是他右耳上别着的香烟。
王见点头,冯大志从自己兜里掏出打火机,走过去给他把烟点着。
刚抽第一口,张强皱了皱眉,平常不抽烟的人很难一下适应气体占据整个口腔的干涩感,他拿起手边的水喝了口。
“太久不碰这东西了。”张强看着烟头上的火星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抽烟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冯大志低头看了眼登记的资料。张强,三十二岁。
他问:“什么时候不抽的?”
张强看着掉落的烟灰说:“她走之后。”
她,便是童谂。
张强说了很多童谂初到李家村时候的事。他说她的家原来住在离村子不远的半山腰上,家里养了很多小鸡小鸭,以至于她母亲嫁给李全以后也惯于这种质朴的生活。虽然李全在镇上开了个种子店,说起来也算当时第一批个体户,家里也还富裕,但童碧心坚持养家禽的决心就同她每年夏天都要把一件旧皮衣拿出来晒一样。
为此,李全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等她把皮衣晒好之后,到了秋天,趁童碧心不在家偷偷将它拿出来穿在自己身上。
有一次,被刚从外面回来的童碧心撞见了,两人大吵了一架。
也是那次,童谂第一次知道她父亲姓沈,虽然她随了母亲的姓,但名字里依然有父亲的影子。而且“谂”和“沈”不仅同音,更有思念之意。
她和张强说:“我妈妈一定非常爱我爸爸。我将来也会像她那样不求回报的爱上一个人吗?”
张强说:“我们都会的。”
这是童谂跟他分享的第一个秘密。
孩子是最容易获得快乐的一群人。这场家庭风波没过多久便在童谂心里烟消云散了。他们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等到傍晚再同一帮伙伴玩耍。
每个人的童年都各有各的不同,但充斥其中的快乐总是相同的。
遇到童谂之后的张强显然体会到了其中的美好,直到有一天,他敲响童谂家门,叫她一起去上学的时候,打开门的不是童谂,而是童碧心。
她母亲站在门后,大门只拉开了一半,就连她的脸也只露出了一半。虽然只有半副身影,但从她那红肿的眼睛,煞白的脸,还有灰黑色的眼底,张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伤。
童碧心说:“童谂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帮她跟老师请个假吧。”
“她怎么了?”
“生病。”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张强的脚步向前挪了半寸,却被关门声拒之在外。
直到此刻坐在审讯室里,张强都在自责,或许那天他推门进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起码对于童谂来说,他可以让她早十七年得到解脱。
那之后的第三天,他终于见到了童谂。
她依然穿着灰蓝色的裙子,梳着马尾,站在门口等他。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张强远远的看过去,再也看不到她身上闪着的光。那苍黄的愁容像一张积压在箱底的旧报纸,落满了灰尘。
一路上童谂都没说话。张强走在她身边,也不说话。他不像童谂,几句话就能打开别人的心结。天生的木讷让他即便察觉到有事情发生在童谂身上,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可当童谂踏进校门的那一刻,笑容又回到了她脸上。
她热情的和每个人打招呼,同学、老师面面俱到。他们拉着她有说有笑,只有张强注意到她脸上偶然流露出的疲惫。
放学后,所有人都走了。童谂坐在第一排发呆,张强坐在最后一排忍了许久终于走到她身边。
“放学了。”他说。
童谂点头回:“我知道。”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太阳挂在西边的树枝上,童谂站起来问他:“有烟吗?”
张强说:“我可以去弄。”
童谂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等他。张强跑到三公里以外的庄稼地,趁种地的人在田里忙活,从他们放在路边的衣服兜里偷出两根烟。
黄昏中的小树林,余晖穿过树与树的间隙照进去,斑驳的树影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两个年轻的孩子网在里面。他们蹲在地上,小心的划着火柴。火柴头上那粉红色的小东西哗一下着了,没一会儿就烧得浑身发黑,然后被童谂用手指将它捻成灰。
“烧得不疼吗?”张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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