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坐一会,已是十点钟时候,遂会了茶帐回去。早有那辛右江在那里等着,拿了一枝如意来看,原是水晶的,不过水晶里面,藏着一个虫儿,可巧做在如意头上。我看了不对,便还他去了。德泉问我到哪里去来。我告诉了他。又说起那个穿皮衣服的,煞是奇怪可笑。德泉道:“这个不足为奇。这里巡捕房的规矩,犯了事捉进去时穿甚么,放出来时仍要他穿上出来。这个只怕是在冬天犯事的。”旁边一个管帐的金子安插嘴道:“不错。去年冬月里那一起打房间的,内中有两个不是判了押半年么。恰是这个时候该放,想必是他们了。”我问甚么叫做“打房间”。德泉道:“到妓馆里,把妓女的房里东西打毁了,叫打房间。这里妓馆里的新闻多呢,那逞强的便去打房间,那下流的,便去偷东西。”我道:“我今日看见那个人穿的很体面的,难道在妓院里闹点小事,巡捕还去拿他么?”德泉道:“莫说是穿的体面,就是认真体面人,他也一样要拿呢。前几年有一个笑话:一个姓朱的,是个江苏同知,在上海当差多年的了;一个姓袁的知县,从前还做过上海县丞的。两个人同到棋盘街么二妓馆里去顽。那姓朱的是官派十足的人,偏偏那么二妓院的规矩,凡是客人,不分老小,一律叫少爷的。妓院的丫头,叫了他一声朱少爷,姓朱的劈面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道:‘我明明是老爷,你为甚么叫我少爷!’那丫头哭了,登时就两下里大闹起来。妓馆的人,便暗暗的出去叫巡捕。姓袁的知机,乘人乱时,溜了出去,一口气跑回城里花园衖公馆里去了。那姓朱的还在那里‘羔子’‘王八蛋’的乱骂。一时巡捕来了,不由分晓,拉到了巡捕房里去,关了一夜。到明天解公堂。他和公堂问官是认得的,到了堂上,他抢上一步,对着问官拱拱手,弯弯腰道:‘久违了。’那问官吃了一惊,站起来也弯弯腰道:‘久违了。呀!这是朱大老爷,到这里甚么事?’那捉他的巡捕见问官和他认得,便一溜烟走了。妓馆的人,本来照例要跟来做原告的,到了此时,也吓的抱头鼠窜而去。堂上陪审的洋官,见是华官的朋友,也就不问了,姓朱的才徜徉而去。当时有人编出了一个小说的回目,是:‘朱司马被困棋盘街,袁大令逃回花园衖。’”
我道:“那偷东西的便怎么办法呢?”德泉道:“那是一案一案不同的。”我道:“偷的还是贼呢,还是嫖客呢?”德泉道:“偷东西自是个贼,然而他总是扮了嫖客去的多。若是撬窗挖壁的,那又不奇了。”子安插嘴道:“那偷水烟袋的,真是一段新闻。这个人的履历帝内经·太素》:“一分为二,谓天地也。”北宋邵雍《观物外,非但是新闻,简直可以按着他编一部小说,或者编一出戏来。”我忙问甚么新闻。德泉道:“这个说起来话长,此刻事情多着呢,说得连连断断的无味,莫若等到晚上,我们说着当谈天罢。”于是各干正事去了。
下午时候,那辛若江又带了两个人来,手里都捧着如意匣子,却又都是些不堪的东西,鬼混了半天才去。我乘暇时,便向德泉要了帐册来,对了几篇,不觉晚了。晚饭过后,大家散坐乘凉,复又提起妓馆偷烟袋的事情来。德泉道:“其实就是那么一个人,到妓馆里偷了一支银水烟袋,妓馆报了巡捕房,被包探查着了,捉了去。后来却被一个报馆里的主笔保了出来,并没有重办,就是这么回事了。若要知道他前后的细情,却要问子安。”
子安道:“若要细说起来,只怕谈到天亮也谈不完呢,可不要厌烦?”我道:“那怕今夜谈不完,还有明夜,怕甚么呢。”子安道:“这个人性沈,名瑞,此刻的号是经武。”我道:“第一句通名先奇,难道他以前不号经武么?”子安道:“以前号辑五,是四川人,从小就在一家当铺里学生意。这当铺的东家是姓山的,号叫仲彭。这仲彭的家眷,就住在当铺左近。因为这沈经武年纪小,时时叫到内宅去使唤,他就和一个丫头鬼混上了。后来他升了个小伙计,居然也一样的成家生子,却心中只忘不了那个丫头。有一天,事情闹穿了,仲彭便把经武撵了,拿丫头嫁了。谁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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