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这个也难说。只是此刻我们不得出去,怎么好呢?”继之道:“你怎么那么野性?”我道:“不是野性。在家里那怕一年不出门,也不要紧。此地关着大门,不由你出去,不觉就要烦燥起来。只要把大门开了,我就住在这里不出去也不要紧。”继之道:“这里左右隔壁,人多得很,找两个人谈天,就不寂寞了。”我道:“这个更不要说。那做房官的,我看见他,都是气象尊严,不苟言笑的,那种官派,我一见先就怕了。那些请来帮阅卷的,又都是些耸肩曲背的,酸的怕人;而且又多半是吃丫片烟的,那嘴里的恶气味,说起话直喷过来,好不难受!里面第七房一个姓王的,昨天我在外面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说了十来句话,都是满口之乎者也的;十来句话当中,说了三个‘夫然后’”。继之笑道:“亏你还同他记着帐!”我道:“我昨天拿了风枪出去,挂了装茶叶的那个洋铁罐的盖做靶子,在那里打着顽。他出来一见了,便摇头摆尾的说道:“此所谓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他正说这话时,我放了一枪,中了靶子,砉的一声响了。他又说道:‘必以此物为靶始妙,盖可以聆声而知其中也;不然,此弹太小,不及辨其命中与否矣。’说罢,又过来问我要枪看,又问我如何放法。我告诉了他,又放给他看。他拿了枪,自言自语的,一面试演,一面说道:‘必先屈而折之,夫然后纳弹;再伸之以复其原,夫然后拨其机簧;机动而弹发,弹着于靶,夫然后有声。’”继之笑道:“不要学了,倒是你去打靶消遣罢。”我便取了洋铁罐盖和枪,到外头去打了一回靶,不觉天色晚了。
自此以后,天天不过打靶消遣。主考还要搜遗,又时时要斟酌改几个朱卷的字,这都是继之自己去办了。直等到九月十二方才写榜,好不热闹!监临、主考之外观存在,把世界分为两个部分,即事实世界和价值世界。参,还有同考官、内外监试、提调、弥封、收掌、巡绰各官,挤满了一大堂。一面拆弥封唱名,榜吏一面写,从第六名写起,两旁的人,都点了一把蜡烛来照着,也有点一把香的,只照得一照,便拿去熄了,换点新的上来,这便是甚么“龙门香”、“龙门烛”了。写完了正榜,各官歇息了一回,此时已经四更天光景了,众官再出来升座,再写了副榜,然后填写前五名。到了此时,那点香点烛的,更是热闹。直等榜填好了,卷起来,到天色黎明时,开放龙门,张挂全榜。
此时继之还在里面,我不及顾他,犹如临死的人得了性命一般,往外一溜,就回家去了。时候虽早,那看榜的人,却也万头攒动。一路上往来飞跑的,却是报子分投报喜的。我一面走,一面想着:“作了几篇臭八股,把姓名写到那上头去,便算是个举人,到底有甚么荣耀?这个举人,又有甚么用处?可笑那班人,便下死劲的去争他,真是好笑!”又想道:“我何妨也去弄他一个。但是我未进学,必要捐了监生,才能下场。化一百多两银子买那张皮纸,却也犯不着。”一路想着,回到家,恰好李升打着轿子出来去接继之。我到里面去,家里却没有人,连春兰也不看见,只有一个老妈子在那里扫地。我知道都在继之那边了,走了过去,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上前一一见过。
母亲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大哥呢?”我道:“大哥此刻只怕也就要出来了。我被关了一个多月,闷得慌了,开了龙门就跑的。”吴老太太道:“我的儿,你辛苦了!我们昨天晚上也没有睡,打了一夜牌,一半是等你们,一半也替你们分些辛苦。”说着,自己笑了。姊姊道:“只关一个多月,便说是慌了,象我们终年不出门的怎样呢!”我道:“不是这要说。叫我在家里不出门,也并不至于发闷。因为那里眼睁睁看着有门口,却是封锁了,不能出来的,这才闷人呢。而且他又不是不开,也常常开的,拿伙食东西等进来,却不许人出进,一个在门外递入,一个在门里接收;拿一个碗进来,连碗底都要看过。无论何人,偶然脚踹了门阆,旁边的人便叱喝起来。主考和监临说话,开了门,一个坐在门里,一个坐在门外。”母亲道:“怎么场里面的规矩这么严紧?”我道:“甚么规矩!我看着直头是捣鬼!要作弊时,何在乎这个门口。我还打了一个鸽子,鸽子身上带着题目呢。”老太太道:“规矩也罢,捣鬼也罢,你不要管了,快点吃点心罢。”说着,便叫丫头:“拿我吃剩下的莲子汤来。”我忙道:“多谢干娘。”
等了一会,继之也回来了。与众人相见过,对我说道:“本房中了几名,你知道了么?”我道:“我只管看卷子,不管记帐义理普遍皆宜的道理或讲究经义、探究名理的学问。初,哪里知道。”继之道:“中了十一卷,又拨了三卷给第一房,这回算我这房最多了。你特荐的好策,那一本中在第十七名上。两位主考都赞我好法眼,那里知道是你的法眼呢。”我道:“大哥自己也看的不少,怎么都推到我身上?”继之道:“说也奇怪,所中的十一卷,都是你看的,我看的一卷也不曾中。”说罢,吃了点心,又出去了。大约场后的事,还要料理两天,我可不去帮忙了。
坐了一会,我便回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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