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朝着蒋太医一跪:“奴婢知您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提拔了您这些年,从不曾要您做过一件违心之事,您医者仁心,向来瞧不上那些阿谀谄媚的小人作态,您只当发一发善心罢!”
“臣原是不该说的,常太尉被下了刑部大牢,即日起便是三司会审,十一条罪状历历在案,三十二位人臣联名弹劾,已是回天乏术。”蒋太医听了她这话,面上才显出几丝动容来,“也罢,臣还了皇后娘娘这份恩便是。”
常婉周身这才懈怠下来,银簪还攥在手里,愈发沉甸甸地,待蒋太医屏退,朝沉璧招了招手:“沉璧——”自袖囊里取了一方胭脂红得荷包出来,仔细摩挲一番,才递过去,“你替本宫收好了。”
直到永和宫内响起铿锵顿挫的步履声时,先是乌泱泱的羽林卫循着曲折连廊涌进内苑来,鸾殿终究还是隐在萧瑟夜幕里,檐下的灯火通明里让出一条道来,穿堂风几乎是鸮啼鬼啸一般。
燕怀瑾披一件黎色裘绒鹤氅,一如寻常的步态沉稳,气定神闲。
常婉身上只一件轻薄中衣,肩上披一件妃色琵琶襟褂子,襟边上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鬓边却极违和地绾着惊鹄髻,戴钗穿花,俨然滑稽作态,茕茕孑立在一方亭榭里。
将鬓边凤冠头饰一一摘下,先蜷在手心,再一股恼往亭栏外的丛壤里丢:“陛下瞒得了天下人,到头来还是没有瞒得过臣妾的眼,指不定您哪一日瞒天过海却终究还是瞒不过她。”
捂着帕子掩着半张脸,往他跟前踉跄两步,“入于众生心室,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烦恼业,种种暗障,悉能除尽。”常婉吐息间泛起白雾来,却丝毫觉不出寒意,“全因她去得冤呀,阎王爷才不收她。那样惊骇世俗的事情都出了,她如今魂归故里,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你可还有什么不满?”燕怀瑾冷眼傍观,微微侧了侧身子,这才露出鹤氅之内,他掌心握着的一卷玉轴圣旨,一字一顿道,“朕的皇后。”
“只凭臣妾赌陛下会来,于陛下而言呢,是不得不来。”常婉却将他这话悉数充耳不闻,颇有一些诧异道,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襄姬仍旧甘愿委身于陛下,她还不知晓那桩事,对不对?”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说起来,臣妾还没有谢过陛下的一件恩典,虎毒不食子——”眼睫半敛,淌下两行清泪来,颤着声儿道,“谢您毒哑阿照,免受人世八苦,以保尸骨周全。臣妾以往一直不明白,自从建安二年之后才顿悟,兜兜转转,您舍的这些福分,全不过是给她的。”
偏过头轻描淡写拂一眼栖息在火光下,黑压压的羽林卫,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好生唬人:“人人都是好的,是本宫错了。”
到底还是跪在他眼底,她如今哪是什么婉后,不过是阶下囚,索性不管不顾道,“这么些年待人恩宠并施的同时,一面纵容驱使着父亲的同时,一面又私下将这些事集成罪状。您莫要忘了——”
但闻燕怀瑾甫一开口,她只觉着亭榭外头的风雪都大了几分,始终却吹不断灯火连天,俶尔又想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概是这个道理。
“常婉,你该称罪妾。”
扶正了松散的髻,跪也是将脊背挺的笔直,片刻不忘皇后荣仪,终于哽咽起来:“九载凤仪,荣华富贵皆是拜您恩赐。罪妾行孽深重,无可辩驳。”
“阿婉唯有一桩心愿未了,求陛下成全。”阖上双目,任由泪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到手上,烫的是心,“沉璧跟了臣妾二十四年有余,您好歹要留她一条性命。”
却说霍提督自亭榭外遥望着亭榭里头情形,眼瞧着建安帝正欲摊开那一卷玉轴圣旨,因先时蔡大人再三吩咐,当即便领诲过来,遂领了两位亲兵往亭榭里去了,分明是正欲拿人的架势。
泪眼婆娑晃了满眼,常婉伏身匍在地上,连褂子拖曳出一段旖旎,喃喃自语道:“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她这一生,其实只一桩遗愿未了,奈何燕怀瑾再也成全不了他。
日头还未见寒的时候,在梨园一派喧嚣声里,宋清大概是有意乘着这档口若无其事开口,她却听了个仔细,一字不落,几乎是下意识告诉宋清,千秋节要听他唱《水龙吟》,并不用专穿花旦头面,那些花里胡哨的扮相,凭白辱没了他一副好嗓子,纵然未经妆点,他只须往那戏台上一站,旁的人便成了锦上添花。
所以呐,人生当时之憾事,终会在悄然无息之时,在默然无闻的一隅,蓦然绽放。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霍提督的佩剑竟教人把上剑柄,已然出鞘。
常婉身段轻盈,不过是剑花飞舞的一瞬,溅出一道血光来。
大概是她的姿态行云流水之间另有一番灵动,以致于霍提督彼时想得却是,素闻皇后常婉颇得常太尉真传,幼年曾经习过几年武艺,初入宫头一年于建安帝生辰时曾献上一曲剑舞,可谓是名动天下,传闻果真不虚。
天地间也渐渐积上一层银白的雪霜,亭榭里却封喉泣血。燕怀瑾将这道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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