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那粉衣少年,因不明晓他的身份,估摸着也是一位当世名士,便礼貌着欠了欠身。
粉衣少年同样谦敬着回礼,再看向我时,眼中却划过一次怅然。这令我陡然好奇,不免暗自思忖起,自己以前是否在哪见过这位少年?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少年眼中的那份怅然,是对嵇康而非我。
嵇康这时走到我身前,将我身上的外衣紧紧扣在胸前,语气中,不免掺着些许愠色“怎么等在外面?”
我委屈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说好了明日……”
话音未落,我身后便冲出一个声音,将我吓了一跳,是那该死的吕安“叔夜兄!你回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啊!”
嵇康顿了顿,突然见到吕安,言辞也不禁迟钝起来“吕…吕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回家成亲吗?”
一旁的粉衣少年方插话道:“康兄你这家中还真是热闹,难怪山兄留你过夜你都不肯,偏偏要趁着天亮回来。”
我此刻已然被冷落到一边,神情木讷地望着吕安抱住嵇康,且一脸惘然地与嵇康问道:“叔夜兄,这是哪位?”
嵇康将吕安推开,简单介绍道:“向秀向子期。”
吕安摇摇头,又凑合着往嵇康身上挨去“没听说过么。”
向秀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拱手作揖,欲抽身而去“时候不早了,看康兄你安安全全地到了家,向秀这方便离去了。”
嵇康点点头,末了友好地与向秀邀请道:“以后想要来找我,直接去前方的竹林,若是怕寻不到我,便与山兄一起来。”
向秀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吕安这方又挡在嵇康面前,扯着对方衣袂问道:“叔夜兄,日后我也直接来前方的竹林找你么?”
嵇康又一次承受不住吕安的热情将其推开,一双眼睛紧紧望着我,分明是碍于我才不让吕安对他如此亲密“吕安你还没说,你不是回家成亲了吗?”
吕安放下嵇康衣袂,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嘟起嘴巴“叔夜兄你还说,我成完亲便马上来找你了,可是谁知你不在,害的我好等!”
嵇康一脸难为“那你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吕安则歪着头奇怪万分“叔夜兄你怎么如此说,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一日啊!我等了你如此之久,你可不能再怠慢我了,我看你书房蛮宽敞的,这几日,我就住在你书房好了,我们也好日日畅谈,且我听说你结识了嗣宗不是?明日找他,我们一起来玩啊!”
看吕安说的如此起兴,嵇康也不好拒绝。而这一次,被排在后头的,便又是我了。虽然我心中委屈,但也不想要嵇康难为。凉风月下,我淡漠地看了一眼嵇康后,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果然那一夜,吕安死死攥着嵇康没有撒手,非是让嵇康与他在书房中小憩到了天亮。我独自窝在房中,未再入眠。
翌日清晨,我抱着双腿待在床榻之上,分明听到了嵇康炒菜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我已没有力气再去与嵇康赌气了,他天生不凡,一个名满天下的fēng_liú名士,即便是窝在山阳县这般小地方,都能引得无数阮籍,山涛这般人物来与之为友。我一个无才又无德的女子,没了‘长乐亭主’这一称谓,对嵇康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的吧……
一时,我觉得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必然是他新交的这些朋友。他心中就算是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说出来不是吗?可他一看见山涛之时,便道出了自己心中对他的崇敬之情。再者那阮籍,明明都被王戎抹的与我不清不楚,他却也没有显出多少生气。种种迹象推测下来,我不免觉得,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其实微乎其微。
这时,饭菜似已做好,喷香的气味从窗格夹缝中袅袅荡开,我肚子被引得咕咕作响,可待到嵇康来敲门叫我吃饭时,我却固执道:“我不很饿,你们先吃吧。”
嵇康于门口站了会儿,又问道:“阿绣,你生病了吗?”
他对我却又如此关心,让我不免又道:“没有没有,是真的不很饿,就是想要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嵇康复在门口驻足良久,远处隐隐传来那吕安的呼唤声,让我不免心中气火。好在嵇康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担忧着道:“那你睡醒了叫我,我弄饭给你吃?”
我点点头,声音多少有些无力“知道了。”
随后,我分明看见嵇康的影子仍旧映在门前,隔了好久,才缓慢而下。我放松着吐出一口气,眼眸辗转间,不免委屈地哭了出来。
但我不敢大声哭,深怕嵇康和吕安听见,只在马上要嚎啕出来时,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好在我这人心思极大,哭着哭着便有些困,转而一翻身,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不过两三个时辰,我被饿醒,睁开眼睛时,望见窗外皓阳相伴。一身的疲惫难以自持,将外衣草草套在身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嵇康和吕安会像往常一般,在庭院处灌园畅谈,可谁想,我望了一圈,却发觉庭院处什么都没有。走到那两棵已然泛出木色的小杏树前打量片刻,故自拿起水瓢,帮着浇了浇水。
这时我才想起,上一次我为这两棵杏树做的围栏,还想着与嵇康显摆。可那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嵇康的朋友给打乱了。这一回,本来说好了要陪我一天的,可看样子,便又不知和吕安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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