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再次笼罩下来,张俊生在花厅里转圈的步伐越发凌乱了。
增城衙门里已经来信催他回去,说是有流民作乱。可想到姐姐跟外甥女这里还没有头绪,他有些难以抉择。
天灾之后必有**,今年西北八府的大旱来势汹汹,食不饱腹的乱民揭杆而起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余家库房里堆积的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始终是个祸患。
一想到这里,张俊生就懊恼不已,易姐儿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当初他怎么就任由着她胡来了呢?
烦躁的揪着头发转了两圈,又发觉这样其实也挺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真的到了那时候,田产宅子都不如手里有银子稳当。
只是他又要如何说服易姐儿听从他的安排呢?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主意、又执拗的。
当余易来到花厅的时候,正见着张俊生这副烦躁的样子。
“舅舅何事为难?”说实话,这样的张俊生余易还是头一回见着,倒是与传说中的丰城笑话张家公子更接近些。
张俊生闻言转过身来,就见着易姐儿立于门廊外笑盈盈的望着他。
年轻得还有些稚嫩的身形婷婷玉立,在昏暗的天光中却隐隐挺拔如松。无来由的,张俊生根本没办法把她当做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
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淡定、沉稳气息很快感染了他,让他浮躁不宁的心平静下来。
“易姐儿你身子无碍吧?”
“劳舅舅挂心了,易姐儿好得很。”余易上前见了礼,保持着惯常的客气。
张俊生看了看她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便点了点头,这孩子就是身子骨太差了点。
“舅舅有公事缠身,怕是不能在此久留,如今正好余家的产业也大都处理了,你跟你娘干脆就此跟舅舅走吧。”他反正也没想到好的措辞,干脆直接跟她说了。
他猜测易姐儿向王贵义筹借了那么多银子,或许想让余家的生意东山再起。这要放在平日里,他还能鼎力支持,可若衙门同僚信上所说都属实的话,那世道很快就得乱起来。
那到时候不要说做生意了,就是她们孤儿寡母的留在丰城都不安全。
但这话他还不能明着说出来。
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吓着她不好,而且这话要是传出去,引起恐慌那罪过就大了,他张俊生也负责不起。
余易微微一愣,没料到刚才好不容易说服了张氏让她支撑余家门庭,这会儿张俊生又让她们母女跟他走。
不过,“公事?”
余易曾听张氏说过舅舅出息了什么的,当时也没细问,那张俊生的公事到底是个什么差事呢?难道他当官了?
张俊生见余易一脸的好奇,圆圆的眼明亮清澈,终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来,便有些好笑,这样才像个孩子!
原来,张俊生当年离了丰城并没走远,而是去了增城。增城跟丰城一样,同是西江府辖下的一个县城。在那里机缘巧合之下,仗着曾修习过的几分身手当上了一名衙门都头。
大庆国的都头一职,说白了根本就不算什么官职,充其量不过一班捕快头子,但吃的是衙门饭,普通老百姓倒畏惧三分,对朝廷风向也比普通老百姓敏感一点而已。
听完张俊生的话,余易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两世为人的经历,还是让余易嗅到了不太平的气息。
如今朝堂之上臣强主弱,实在算不得盛世。
又逢灾年,祸起刀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官逼民反的事在古代历史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并不是余易危言耸听,或是自己吓唬自己。
这几天她并没有让余六闲着,正四处为她探听消息。听说市场上最次的大米已由丰年的五文钱一斤上涨到如今的五十文一斤!
而且还有价无市,市面上的粮食完全供不应求。照此下去,斗米斗金的日子将不远了,升斗小民渡日的艰难可想而知,万一里面出个揭杆而起的,就别想太平了。
其实余易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事,现在从张俊生的态度里更是得到肯定,那生意还做不做,要怎么做,看来都得调整了。
“怎么样?决定了吗?”张俊生望着余易,努力的说服她。
余易摇了摇头,“舅舅,现在我跟娘就住在丰城吧。衙门有招,想必舅舅回去之后也会很忙,没空顾及我们,再说,我们背后还有余家呢”
“是啊,只要在西江府的地界上,还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余家人!”打断余易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晃眼就看到人进了屋。
余绍轩依旧一身华服,不过却比之前在悦来居穿的那身素净了不少。余家在热孝期,余绍轩为作子侄辈自然也要收敛些。
他皮肤白皙,身形高挑,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华丽贵气,颇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张舅舅你放心,妹妹有我护着、有余家护着,必不会出差错。”余绍轩一进屋就来到张俊生的面前,张口就是舅舅,很是亲热。
他虽然还与余易没说上几句话,但他却觉得很亲近,最主要是终于逮着一个比他年纪小的了,他很想过过家里兄长、姐姐们对他说教的瘾。
张俊生盯着他不言语,心里却掂量着。说实话,带着姐姐和外甥女去增城他还真怕有些顾不上,而且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带家眷过去,增城那里还什么都没准备。
可是让她们留在丰城,行吗?
余家,到底什么态度他现在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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