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来。我听同学说过,他在学校被母亲堵过一次,被母亲拉去宿舍狠狠地训斥
了一顿。第二天他就冲着我大吐苦水,说他倒霉透顶了被我连累了云云,但我完
全没看出他有任何愧疚感,反而看起来有些得意洋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倒霉还
是今年犯了太岁。没过几天,他突然眼青鼻肿地来上学,问他怎么了也不说,我
倒是听其它几个要好的人说在桌球室因为嘴贱惹到了什么大哥被人揍了一顿。
当时我也实在处于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期,还提议带小伙伴们帮他找回场子。
结果他坚决不肯,也就不了了之了。
出了村,我们就腾起云来驾起雾。石子儿路松软宜人,我老觉得自己骑行在
一块巨大的橡皮上。太阳在云层后躲猫猫,不时泄出一线光,烤得后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着丝初秋的微凉。其实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往日的
冲天白杨叶子都洗黄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极其不爽。我说:「这就叫杨痿。」
众逼大笑。
一上午换了好几个垂钓点,收获也颇丰,但鲫鱼没几条,多是泥鳅。十点多
时,大太阳冒了出来,烤的人受不了。大家边吃干粮边骂娘。就这样耗到晌午,
肚子没填饱,个个变成了蔫咸菜。有呆逼就嚷着要回家。王伟超突然提议就地来
个野炊。萎靡在草丛中的呆逼们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少年时代我们总是痴迷于
假扮城里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体现对大自然的热爱。小学时有篇作文被我们
写了无数次——。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于是在大伙的哀叹
声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钥匙。
六月一别,我再没到过养猪场。当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时,
心跳都加快了少许。实际上这个养猪场已经出让给了姨父,说是抵债,但不知道
为何钥匙还搁我家里。
好久才把锁打开,搞得我一度以为拿错了钥匙。养猪场里却大变样。从西侧
猪圈外到石榴树旁积了两大堆原木,品种各异,粗细不一,草草盖了张塑料油布。
从油布的破损程度看,堆在这儿已有些时日。原本平整的地面遍布车辙,像是行
凶后残留的罪证。也不知为何,看到这种场面,大家都有些愕然。有个呆逼甚至
说:「这就是赌场吗?」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两侧房间都上了防盗门窗,唯一
没上的一间也换了锁。还好厨房门用铁丝绑着,费点劲也就弄开了。在灶台旁的
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调料盒,蒙着层厚厚的灰,像是原始人的遗迹。压井更
甚,简直成了个铁疙瘩。不过比印象中要干净些,没了蜘蛛网。
打了点河水灌进去,伴着「吱嘎吱嘎」响,涓涓细流终究还是缓缓而出。
周遭的一切无疑令人沮丧。但当我们大汗淋漓地围拢在火堆旁,愉悦也如同
那氤氲的焦香,在年轻的心坎上欢腾而起。那天我们剥了所有的鲫鱼,大的如巴
掌,小的似鱼浮,却总也吃不够。至今我记得烈日下呆逼们肮脏的脸,青春的笑
容锐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鸽哨,经久不衰。烤鱼样子不敢恭维,但味道确实不错。
可惜没有啤酒。饭毕,抽烟。我上了个厕所。难能可贵,竟有半卷卫生纸。
擦屁股时,我发现纸篓旁的上盖了个戳。颠来倒去一番,是「西水
屯村委会」无疑。报纸日期是九月初,头就是俏立船头的姨父。顿时我心里一
沉。
从厕所出来,院子里空无一人。我喊了几嗓子,没有回应。奔出大门外,放
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个人影?我有些心慌。转身返回,东西都还在,
鲢鱼撞得水桶咚咚响。正待骂娘,我听到一阵窃笑。循声望去,正中的房门开了,
露出一张傻逼的脸。他说:「嗨——哈喽。」我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
说:「拜拜。」我立马冲过去,但门还是关上了。屋子里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
我说:「开门。」傻逼们索性唱起歌来。我不由心头火起,抬腿就是两脚。
准备踹第三脚时,门开了。王伟超看着我,有些发懵。我径直走了进去,感觉像
刚从水塘里爬出来。屋里陈设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张枣色长木桌。我一眼就瞥见
桌侧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会。床上光溜溜的,只一张凉席。呆逼们就坐在上
面,手里夹着烟,样子却颇为拘谨。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水桶叮当作响。临分手,王伟超呵呵笑着:
「你个逼到底咋回事儿?」我说:「没事儿。」他说:「看你屌样,大家都想见
识见识赌场嘛。」我笑了笑说:「真没事儿。」等他们散了,我立马按原路返回。
四点光景,两道的白杨飞速闪过。路上忽明忽暗。我心如乱麻。长桌上摆着
个不锈钢碗,躺了十来个烟头。我捏起一个来看,「阿诗玛。」
我不记得姨父抽得是不是阿诗玛。抽屉里倒是空空如也。靠墙的柜子里貌似
有床铺盖卷。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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