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的天禧四年,京中开始流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而太子十分年幼,寇准
力主太子监国,与皇后德妃和副相丁谓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杨家前辈早年与寇准
颇有私交,现在的女人们被牵连到这场事件当中,或者只是殃及池鱼的无妄之灾。
不过这就是王朝运作下的循循天道。袁亦自己在京都宦场沉浮多年,历经各处有
司,对于王朝的道与行当然是了然于胸的。丁谓的相府扣押嫌犯自行讯问了一个
半月,现在知会刑部派员复审结案,当然是要从程序上得到一个背书的意思。袁
亦自己就是一方搬来加盖上的刑部之印。他想,他只要一直保持住眼观鼻,鼻观
心,端正肃穆的坐姿就可以了。
在台案往前的石板地下,披枷带锁的女人趔趄踉跄,屈膝跪伏再兼以头抢地,
嘴里还喃喃的说了些犯妇叩见刑部袁亦大人的套话。等她能够重新挺直跪正,又
勉力地往左往右甩动过几回乱发,才终于可以做成了一个仰脸凝视的姿态。袁亦
甚至和女人这样彼此注视了片刻,而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端茶杯。他不得不寻找
一个动作来破坏这种尴尬。袁亦觉得作为一个朝廷命妇和著名的战士,女人能够
在这样面对更低品秩的官员展示自己赤裸身体的耻辱场合仍然保持了镇定的神情,
这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值得尊敬的事。
除了袁亦之外,在场的另外一些男人是宰相丁谓府中的幕僚,他们可能不是
朝廷的官员,不过他们现在凭借相府之名掌握着处理案件的权力。中间主事的那
个男人说,犯妇杨穆氏,查前任宰相寇准密谋禁闭皇帝和皇后,挟持太子监国。
寇准与杨氏一门亦多有勾结。你与你太婆母杨佘氏数次私会寇准,允诺调动杨家
的屯田军队进京,武力逼宫助其成事。太子如今年纪幼小,寇准把持朝政的野心
昭然若揭,而杨家为虎作伥,意欲借机扩展势力的图谋也是显而易见。
案件自侦讯以来一月有余,你已经详尽供述出勾连筹谋的各种悖逆情事,对
于供状也都依次签字画押,确认不讳。现有刑部派出要员复审,你再应承一下做
个担当,我们和袁亦袁大人就可以各自回去复命。说到这里他淡然的一笑。…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也可以免去了日夜刑讯拷掠的苦楚,安心去等死了。
你现在说,以上各款是不是属实?
女人开口说话的声调出人意料的平静。她说:「杨氏诸妇从未与寇准大人妄
议过朝纲国政,杨家受先帝恩赐田地,征募种粮缫丝的都是平民,领军进京更是
无稽之谈。」
「啊。」主事的男人说,「那个……连日以来,询问之下,哪一月,哪一日,
你子时说了什么,辰时又说了些什么,可是都有白纸黑字记下来的。你也画押以
后按过了手印……」
「那是妇人捱打不过,胡乱认了的。杨家并没有人做下这些勾当。」
「哦,那就是你要翻这个案子了。」
「杨穆氏与前述各款谋划并没有丝毫干系。」
「好。甚好。」男人往椅子的高背上斜靠过去,侧脸望向长案一头。他说:
「管写字的那个丫头,前边这些你都记下来了?」
除了审案的男人们和女性案犯,到场置身事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的女人。
从一开始就有两个姑娘悄无声息的停留在长桌最靠外边的地方,她们也是裸呈着
全身,也是被铁链镣铐桎梏了手足。不过相比起那个犯妇,她们倒是认真的做过
了妆容,盘在脑后的黑发纹丝不乱,一身细白干净的皮肤和眉清目秀的脸面,看
上去也算有几分可人。
那一头的台面上摆放着一叠卷子,一管笔,一方石砚。两个姑娘一跪一立。
下跪的那个只是寂寂的研墨,肃立的女孩并拢住一对带铐的雪白手腕,一边翻检
字纸答应了个「是」字。她说,「奴婢记下来了」。
管事的男人又笑,这回他是转过脸来面对着袁亦:「谋反叛乱的刑徒女儿,
府里买来做婢子的。长相倒不算什么,难得是居然能写一手好字。
审案的时候领上两个光身子的小女奴隶做书记,可以叫做风情,意趣。这种
事在刑部的大堂之上当然是不能指望,不过将相高官,王公贵胄可以在家里盎然
一下。重要的是你要有权,或者受宠,你就是活活蒸熟一个自家小媳妇去给宾客
下酒,也能成就一段轻色重友,率性豪情的侠义佳话。
他说丫头,你都记了些什么?念念。
女孩说是。她低眉顺目的看向字纸。
「大人问:犯妇杨穆氏,查前任宰相寇准密谋禁闭皇帝和皇后,挟持太子监
国。……」
如此这般一路往下,一直念到「大人问:好,那就是你要翻这个案子了。」
「犯妇答:杨穆氏与前述各款谋划并没有丝毫干系。」
「这个小姑娘在说些什么?」男人皱起了眉头:「错,讹,脱,漏,所记问
答言辞不通,不实,一派荒唐。当奴婢的哪能这样做事?」他朝桌外那些管使力
气的汉子们抬了抬下巴:「这个人不能再用了。拖她过去,砍掉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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