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看不到天,因为上空满是斑斓流光的彩蝶。它们振翅的嗡嗡声充斥在天地间,成为唯一的声音。泛着流光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味。
天上下起了雨,蝴蝶做的雨。
迅速暗淡的彩蝶,燃尽了一个人的一生。多少悲欢离合,不会再上演了。
红褐色的一片残翅覆在了一颗包着一层枯皮的骷髅之上。
天地间恢复了寂静,萧萧西风卷起了漫天尘土,在昏黄中,满目残损破败的翅膀又飞舞在风里,地上无数血污不堪的干尸,黑黢黢的硕大眼眶看着天。
这是什么天?
一层泥土和着一层血污,一切不堪都在地下慢慢消逝,永久没了痕迹。地上又起了屋舍,又行了世人,恍惚间让人忘了千年已逝。
这便是人间。
张子朝看着飞舞的彩蝶还没想到那些碎在地上的蝶翅与无端惨死在卧病室的四名仆人有什么关系,但他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棺木上银光一闪,颤着一根银针,针半身入木,另一半逐渐失去光泽覆上一层黑锈。穿针过蝶,那尸蝶一如常态只是微微有些惊动,飞舞得不似方才灵动,有些慌乱的味道。
然而就在此时空气中开始飘散着姜黄色的粉末,辛辣的味道呛得众人都开始猛烈咳嗽。不少人尚还在跪拜,顺势伏身地上,众人以袖掩面却还是呛得涕泗横流。屋子里的人也都跌跌撞撞地赶出来,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然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出不去了。
众人乱作一团。
自然是出不去了,金光结界罩在整个通判府上,就算是来了神魔也不能一时解开,更惘论凡人。陆风渺站在檐上,透过浑黄的烟粉看着那一双尸蝶,身后寒光一闪,月隐已经开始吭吭激鸣了。
粉末自然是他放的,除雄黄、使君子、槟榔等常用驱虫药外,还放了一定量的砒-霜及远志。固然不能灭那体内尸虫,但也可抵挡一些时辰。
澜往尸蝶的虫卵以贪嗔痴恶为立足之本,遇血肉即孵化成细小肉虫。初始令人极难察觉。待到抽搐发作时,尸虫入脑,已经是个死人了。
覆在通判府上的结界金光一闪,一个睡诀附在结界里,所有人皆倒在地上。陆风渺一跃立于灵前,月隐剑光映在漆黑的棺木上。出钉之声,棺盖上浮,露出里面的尸首来。
竟是两个人紧紧相拥,唇依旧覆在一起,十指扣紧锁搭在李芸胸前,覆在二人身上的青松白鹤锦被凌乱异常。这狭小棺木,原是做了洞房。
空洞洞的眼眶望着对方,两次相嫁,终是以这样的方式做了夫妻。
从来没有人知道知道这澜往尸蝶来于何处藏身何处,此时却已然明了。
尸蝶仍翩跹飞舞着,由正堂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着深竹月色的素锦长衫,长得极为普通的样子。陆风渺见过此人,昨夜冥婚送李芸来。正是郑念。
郑念一抬手,两只尸蝶便从善如流地飞至他身旁,绕着他不断飞舞。
“你这又何苦?”那人的声音有点空山钟罄的韵味,听得人心头一酥。
棺盖应声落回原处,盖棺带来的风拂了二人衣摆,陆风渺修长手指顺剑身轻抚,似在平息暴怒的剑气。
众人还是沉睡般横七竖八躺在府中各处,黄色粉末落定,覆上一层姜黄的薄雪。
“人世艰苦,若能一念超脱,将诸般执念化茧成蝶,岂不快哉?”那人言罢微微一笑,尸蝶随即停落在周边众人的额上,却不停歇,转眼间已掠过了所有人。
“草药无非阻挡一时罢了,你又有多少血,能救多少人?”那人信步走到陆风渺面前,忽然袖中现出一把锋利匕首,他轻蔑一笑,将匕首径直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没至刀柄。
陆风渺眉头轻蹙,然而倒地的众人却开始抽搐,嘴角已然冒出粉红色的血沫来。一双尸蝶飞舞得格外欢快,光芒更甚之前。
那人面色开始时而铁青时而惨白,他颔首转了转手中刀柄,绞肉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紧,他却是笑了,嘴角微微抽搐着,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
然而匕首上并没有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声音不那么稳了,但是依旧十分疏朗。
已经开始有织血茧的血蛇从嘴里蠕动爬出,陆风渺按住月隐,双目紧闭。
缘何每次尸蝶现世都无法可解?正如蛇咬其尾,循环反复永无尽头。
一双亲蝶乃如虚幻,不伤不灭,如非消灭原身,尸蝶永不可除。但若是欲杀其人,则尸蝶的凶性便会大涨,纵然是陆风渺设的金光结界也未必能困得住它们。到时尸横遍野,纵是能除了这尸蝶也未免得不偿失。
如此一来便是死题。
魔心无非在于怨气。此怨乃是求仁不得,反殒己身之怨。本倒也不至于此,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碎尸作祭,残魂压陵,传说如此可防止陵墓被盗,却不想会滋长如何的杀伐戾气。那人多半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吧。他现在叫郑念,以前还叫做过很多人,但都不是司朗了。
他也是位医者,准确来说应该叫巫医。那时的医术便是如此,不想澜往身死,他因没能医治好王,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活剐了三天,中间居然还有人喂他一些米汤。最后连骨头也被一块一块拆开,成千上万的碎片被洒在地宫的所有角落。他的魂魄因为受了太多痛苦不能下地府投胎,星星点点的残魂附在血肉上被遗弃在了地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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