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罥烟眉,薄云轻纱透。
袅袅青烟从金猊口里缓缓吐了出来,夜深得将一切都化作了沉寂。然而檐上微微的瓦片摩擦之声却开始显得如此清晰。
紧接着是两声闷哼,黑影闪过,灯火通明的正房内倒下了两个值夜的侍女。脚步声极轻,看得出来是行走江湖日久了的梁上君子所为。
屋里果然没有其他人。
梳妆台上奉着两盏鹤形明灯,铜镜擦洗得明亮,反着灯光。桌上数层妆奁,拉开了满是名贵珠钗,看得出都是上等货色,但却是有些色泽黯淡了。一柄以南红玛瑙精细雕琢成的飞凤钗还静静躺在桌面上,连犀角发梳上都还绕着一根青丝。
那来者也默默叹了口气。
床上的被子是铺好的,似乎还等着谁来安睡。蜀绣缎子的被面上压着一柄玉如意。
衣柜打开满是华丽礼服,单看料子也得是百金之数,那来者不懂这些女人的打扮装束,也知这衣服都早已过时日久了。
一屋转来,指端未粘半点落灰,只是屋中香料焚得极重,倒闻得人头脑昏沉。
只怕是这一会子衣衫已经浸淫了香气,若是出了门还得焚了这身衣服。
敛得七七八八,那来者才去仔细看那床边供桌上挂着的大幅画像。
摸来那纸是上贡来呈奏折的淡溪玉纸,如今被香炉的经年香火气熏得有些微微发黄了。
果然是绝世的佳人,更是有歆慕之人绘得了一手的好丹青。
画上女子眸若含情,娇唇欲滴,雪白的脖颈下一点血痣真是妙极。柔荑纤手半握书卷,似看非看,更显得婉约慧秀。一身艳红,上披雪白如意云纹衫,倚在窗前,如梦中见。
那人看着,越发心中痴恋,竟也把身上背的袋子咣当一声扔在一旁,随手扒拉开了满桌贡品,一跃而上要摘了那画卷下来。
画握在手里,纸声哗啦作响,那来人笑得不能自已,也不顾身旁的袋子了,转身抱着卷好了的画卷消失在了夜色里。
墙上多出了一大片雪白,而那雪白之中,又隐隐透着黯淡之色,看那形状,竟像个歪歪扭扭的“了”字。
一念了,事事了。
此夜将近,陆风渺在潼安城外的荒草路见看到了一具伏尸。
一身夜行衣,面罩却是被扔置在了一旁。此人面色红褐,双眼圆睁,瞳孔散大,口半开,应是曾经留了大片涎水。衣物倒还整洁,除背部外没什么黄土草屑,应是不甚挣扎。
身体尚有星点余温,应是死于凌晨。
陆风渺看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却觉得他绝非因暴病死于荒郊。
能孤身去做夜行之事,若是觉得身体有恙,绝不敢贸然而出。
天将亮未亮,浓重的雾气映得此处更是阴翳。夜行之人,除杀手外,多做梁上君子讲。此人掌心薄茧,身形瘦小,脚踏软底轻靴,仅腰间一柄短刀,且此时稳稳存在鞘里,应是这盗贼也未成想自己会命丧于此。
然而陆风渺接着检验下去,似乎就知道这人究竟死于何事了。
背生惨白利刺,潜在皮下,自颈下生一直延至尾椎,刺尾星点芒针穿皮而出,该是中了妖刺。
指端按压在脊背上,轻推便可觉察到皮下有条索硬物微微移动,覆在脊骨之上。
这刺内入脏腑,只要长出,拔与不拔都是横竖一死。如此之物乃是修了邪道的妖物为吸人精魄所化,只是近来已许久没听人说起过有人死于此物了。
陆风渺隔着帕子,捏着那刺出皮肤的芒刺,一把将那妖刺扯了出来。看似一根细刺,实则如树木根深,内有分支牵扯脏腑,这一牵扯,妖息四溢,倒是合了陆风渺的意。
他净化了伏尸,将那妖刺卷好了红线系牢,包在了帕子里纳入袖中。
空气中除清晨的湿润草木泥土气息外还弥散着淡淡的哀伽若香,别有一丝厚重的沁甜。传说此香传自西域,多焚于新婚chū_yè,是寓意着两情相悦的香料。但中原地区本就数量极少,在此时此地能闻到这种味道实在是有些离奇。
陆风渺思索着此事,随意走在潼安城里。
此地为大宁都城,自然比永业热闹了不少。南市走上一圈,这潼安又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略知一二。不为别的,这昨夜潼安城里可有谁家进了贼人。
不出所料,礼部侍郎,卢敬涟。
小面馆里邻桌正在闲聊。
甲:“卢侍郎的宅邸也有人敢盗,卢侍郎可是个好人啊,我看那贼也是瞎了眼了。”
乙:“听说倒是没偷东西走,都打好包了,你说奇不奇,愣是扔在了一边自己走了。”
丙:“这位,你就诌吧。贼不走空,贼不走空,那贼都已经得手了不是傻吗。”
乙:“诶,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我骗你图个嘛,自己不信找个公差问问去,有本事吗?没本事别说那话……”
陆风渺自面馆一处起身而去,身后已经拍桌子摔碗打了起来。
那贼不傻,只是已经没了神志了。陆风渺倒要去看看,这妖物到底还在不在这宅子里。
他本是为了查当年怨气一事行走于人间各处,时隔千年,果然一无所获。今日遇这一凶案,他倒无意间来了兴致。
府门两扇自然是拦不住陆风渺的,他坐在盗窃案发的正屋里,也没谁能看得出半点异样。
左不过听那卢敬涟和来查案的京兆府尹庄正借故溜须拍马。
庄正:“久闻敬涟兄用情至深,今日一见,在下心生敬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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