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那间破旧宅子里。”
方仲离转过头来,脸上的冷硬渐渐褪去,浮上浅浅的柔光。
那日公主扮作了男装,青衫皂靴、素带绑发,却藏不住十六岁天之骄女的明艳芳华、顾盼流彩。
而站在她身边那男子,穿着天青色的广袖斓袍,面如皎玉、身似松柏,目光始终凝在身旁女子的脸上,嘴角含着笑,听她皱着眉抱怨一路颠簸,又怪这院子太小,花枝都不修剪,差点绊着自己的脚。
方仲离从窗内看见这幕,便走到门前笑着招呼道:“玉霁啊,为兄可候你多时了。”
他那时就看公主很不顺眼,觉得这女子不过仰仗出身和容貌,十分的骄奢任性。在他心里,白袍将军苏少陵就该配个温婉娴淑的妻子,陪他吟诗煮茶,过些清雅日子。
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他并未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将酒菜端出时,提议三人以音律物品猜诗,若是猜不出,便不能碰这酒菜。
他心里认定公主这般骄奢懒散,平日里是必定不学无术,猜诗赌酒这种风雅之事,她应付不来,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谁知公主将头靠在在苏少陵的肩上,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玩了几局,然后便跃跃欲试,竟连着猜对了两首,实在猜不出时,便用余光求救似的一斜,苏少陵朗声而笑,撩起袖口,用手指蘸酒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公主立即明了,拍着巴掌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方仲离轻哼一声,用木箸将苏少陵的手背一敲,道:“苏兄,你这可是作弊。”
苏少陵将袍袖一放,也不争辩,只洒脱笑道:“那我便自罚三杯。”可他的手刚摸到酒杯,就被旁边的公主一把抢走,然后仰头就灌进唇间,再学着男子模样,豪迈地把空杯往下一翻道:“我来替你罚。”
苏少陵大笑着摇头,却只是任由她去闹,公主连灌两杯,白皙的脸颊染满酡红,身子摇晃着一歪,竟将头枕在苏少陵的腿上,边伸手去摸他的脸边道:“少陵,我现在很欢喜。”
方仲离看得瞪圆眼,然后偏过头满心的腹诽:这女子简直是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可苏少陵却温柔笑着,弯腰为她擦去唇角的酒渍,语气里全是宠溺:“你喝醉了。”
公主微红的杏眸含烟带雾,上方那张令她痴迷的脸,突然轻声念道:“河中之水向东流,
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然后她撒娇似的撅起嘴,“后面的我忘了,少陵你能告诉我吗?”
苏少陵捉住她乱动的手,柔柔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公主满足地闭上眼,那时她真以为,他会是她的卢家郎,生一个叫做阿侯的孩子,他们能拥兰室桂粱、赏月弄香,一生一世这般欢喜下去。
可一晃十八年,那一日的诗墨书香,纵酒轻狂,还有那个惊才绝艳、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早被时光收走,再也回不了头。
公主掩下眼中泪光,摸过手边的一颗石子,轻轻掷入湖中,看满池莲花翻起红浪,“所以,方先生已经忘了吗?”
方仲离满心的惆怅无处可除,重重将手掌拍在栏杆上,道:“怎么可能忘,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公主露出凄然神色,嘴角扬起个倔强的笑容:“先生都没忘,我又怎么能忘得了。”
方仲离默默看着她的侧颜,突然又想起那日的事。
那天公主心中欢喜,放任自己胡闹饮酒,最后弄的满室狼藉,自己却靠在椅背上醉倒。方仲离心疼地去收自己的藏书,转头却看见,苏少陵跑到墙角,找到被公主踢掉的那只靴子,然后跪坐在公主身边,低下头眉目温柔,为她将皂靴穿好。
方仲离彻底被激怒,指着他道:“堂堂大越将军,我向来敬你有胸襟傲骨,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如今你竟自愿跪地为公主穿鞋,不怕被人耻笑吗?”
苏少陵却满脸坦荡,笑得如清风穿松过柏:“我为我妻子穿鞋,无愧于本心,外人怎么看我,笑不笑我,又与我何干。”
然后他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外袍脱下搭在公主身上,轻声道:“莫要吵醒她,我会帮方兄整理好屋子,待会儿什么都别告诉她,我怕她会害羞。”
方仲离何曾见过他如此柔情缱绻的模样,他虽一生醉心学术,在那一刻也是羡慕的,原来这才是诗文里所谓的: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可在后来的那次风波里,苏少陵被定罪问斩,公主虽是大病一场,但照样嫁人生子,这让他为这个好友觉得不值,只怪他错付了真心,直到今日,他再度见到公主,才隐隐觉得,当年相爱的那两人,其实从未离去。
而就在此时,顾双华站在顾远萧的卧房门口,听那丫鬟眉飞色舞地说着,侯爷是如何将那碗百合蒸梨全部吃光,还不忘加上一句:“三小姐手艺真是不错,侯爷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胃口了,夫人让厨房变着花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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