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忽都鲁殿下吧?”杜环安抚了阿伊腾格娜后,悄声问道。
阿伊腾格娜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抱着王霨放声痛哭了起来。
王霨温柔地拍着阿伊腾格娜的背部,任她的眼泪把肩膀湿透。
马车上,焦灼的穆台阿一边警惕地盯着周遭的异动,一边呼喊忽都鲁为他开门。
忽都鲁死死顶着车门,回想着方才妹妹的话,泪如雨下。
“既然哥哥如此疼爱我,今日就让我站出来为哥哥做点什么吧。哥哥离去之后,放手去追逐复兴突骑施的大业吧,切莫以我为念。我在庭州一切安好,不必牵挂!我离开后,切莫让大食人伤害车里的姐妹。还有两事,请哥哥谨记:父汗固然是因大唐而死,那大食却也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哥哥一定万万小心;他日如若复国成功,还望哥哥放下旧恨,重为大唐藩属,否则突骑施人将永无宁日。”
说完之后,阿伊腾格娜就打开了车窗,奋力跳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妹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助他离开,但他已然明白,这个办法肯定是需要以牺牲妹妹的自由和幸福为代价的。
穆台阿还在不断吼叫,忽然听对面的长须唐将用汉语高声说了句什么。
穆塔阿正奇怪为什么这次迟迟没有翻译时,车门一松。忽都鲁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丢掉弯刀,用身体挡住了车门。
唐将又对忽都鲁说了句什么,忽都鲁迟疑了片刻,指了指穆台阿。
唐将挥了挥手,四匹鞍鞯齐全的大食马被唐军牵了过来,放置在马车附近。
听不懂唐语的穆台阿焦急万分,双手抓住忽都鲁的双臂,拼命摇着问道:“那唐将对你说了什么?”
忽都鲁苦笑道:“他说,可以放我们走。但是,只能走两个人,让我选择带谁走?”
“你选择了谁?”穆台阿吼道,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望了一眼陷入重重包围的拉哈曼和残存的几名遍体是伤的呼罗珊骑兵,不禁胸口刺痛。
“唐军为什么会放你走?!”穆台阿咆哮着,宛如发疯的野兽。
“是用我妹妹换的!”忽都鲁也若怒兽低吼道:“你知道吗?马车里除了我妹妹,只是一群婢女!我们手里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对手的重要人质!唐军完全可以毫不怜惜这几个小丫环,直接将我们全部杀死!是我妹妹求情,才换来我的逃生!”
穆台阿愣住了,他之前的担心竟然是真的,马车里居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目标。
穆台阿不再犹豫,双臂用力,推开了忽都鲁,弯腰钻进了车厢之内。
唐军轻骑的张弓拉弦声和横刀挥舞声如阵阵狂风将起。
一车厢身着丫环服饰的小娘子们还在沉沉入睡,浑然不知大梦之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凶险。
穆台阿仔细观察了两眼,沉默地退出了车厢,转身跳到大食马上。
忽都鲁朝人群中望了一眼,凝视着站在小郎君身旁的妹妹,狠了狠心,也跳到大食马上。
王正见右手一挥,唐军轻骑让出了一条前往西门的通道。但拉哈曼等人,依然被紧紧围困。
此时,西门守军也得到了牙兵们传递军令,紧闭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穆台阿催马狂奔,看也不看拉哈曼一眼。忽都鲁瞥了呼罗珊骑兵们一眼,就连忙扭头走了。
看到穆台阿和忽都鲁的身影越来越远,拉哈曼哈哈大笑,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喝令道:“呼罗珊骑兵,让我们按照安拉的指引,天国再会吧!”
数把大食弯刀同时挥起,只是目标不再是敌人,而是挥刀者自己的血肉。
马璘急于出手阻拦,却发现随身没有弓箭。王勇抬眼望去,同罗蒲丽的长箭已然呼啸着直扑拉哈曼的胳膊。
噗呲一声,长箭深入拉哈曼的右臂,他的动作不由一滞。唐军本以为可以阻止拉哈曼的自杀了,却不料,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毅力,用受伤的胳膊艰难地挥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蜿蜒的鲜血流了满地,让人看了分外刺眼。无论是汉人、粟特人,还是回纥人、大食人,血流出时,都是一样的鲜红和惨痛。
阿史那旸踏着凝结的鲜血,对王正见说道:“可惜,没留个活口,不然可以多拷问点情报。”
“不必了。”王正见摇了摇头:“有必死之心的人,嘴里是问不出任何情报的。况且,经过此事,得到的信息也足够多了。”
阿史那旸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悍勇、如此壮烈,大食军力不可轻视,西征绝非坦途。不过,放走突骑施特勤,政事堂那边会不会?用不用派人尾随而去……”
王正见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史那旸一眼,然后说道:“伊月郡主虽然年幼,所提方略也是为了救护兄长。但她所言,却也有两三分可用之处。葛逻禄部得了碎叶之后,日益骄狂,比突骑施人更加不堪。用大食扶持的突骑施残部敲打敲打,也未尝不可。大食叛军既然如此重视我军动向,极可能暂缓西攻势头,调头东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过,也正合某西征之意。至于怀远郡主来庭州之事,大食人知与不知,区别已然不大。相关事宜,某会尽快上奏圣人的。”
见王正见心意已决,阿史那旸就明智地不再坚持己见。
庭州城西,忽都鲁的眼泪点点滴滴、如雨洒落,有的落在了西大寺的山门前,有的落在了简陋马球场的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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