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连动,炼器炉震动着。血色渐暗,又渐渐澄澈起来,直到透明。幽蓝色火焰环绕,像一条发光的腰带。
那金属已经“死亡”了,没有一点光泽,它浮在炉内,呈一个球,表尽是裂缝,更为深邃的黑青色延伸在裂缝中,它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对已经被“杀死”的金属而言,零硬度和无穷的韧性是它们生命的终点和起点。它们不是液态,也不是固态,而是最今人费解的“死亡态”,也是最伟大的“重生态”。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炼金。
“戮,帮我。”他用右手覆住了半只眼睛。帝喾答应一声,双手过顶,一个领域陡然暴开,罩住了两个人和炼器炉。气界边缘笼着一层淡淡的黑色,那是只属于戮帝的暴力。破碎的虚空,便是他的武器。
“放松,戮。”他说,“现在是见证复活的时候。”
“死去的火焰,夭矫于天!”他额上一个徽记浮现出来,幽蓝的烈环断开,沿炼器炉扶摇直上。
“再生的烈离,桀敛于地。”炼器炉开,金属浮空。
“圣音未起,古钟当鸣如洪涛浩泽!”他张开右手,对着那金属球,仿佛要把那金属球镇压在手心,微微翕动的嘴唇中,骤然迸发出喉间深处的高亢的晦涩神文,每字皆如古钟轰鸣,似怒海暴潮惊起狂拍岸!他身上流转的火凝结为无数赤色密符,将那黝黑的金属包裹得严严实实。
言权炼金!以加持了“命令”的具象之言来炼金,这是另一个层次。神文以审判之力,深深烙入那未开化的金属。
他右手渐握,当密符化为一个茧将金属吞没时,他手握成了拳。
他闭口,又缓缓开口,金色的独目中似有万千逆刃,无形的凌厉混着无上的威严释放,充斥着整个领域。帝喾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了。这种堪称“神的禁忌之忌”的炼器方法要是传出去,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一场麻烦。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晦涩无比。
但帝喾听懂了。那句话的意思是,“奉吾神谕,欲生先死!”
“竟然是神言之谕令!”帝喾愕然。他想不通,上古神代早已佚散的无上之言,为何会发自这位须弥座上之口。除非……座上……从上古便已执掌审判的权柄,或是……传承的记忆……
帝喾打了个寒战。
话音未落,旋舞于空的那道幽焰暴起,火漫于天,映得煅天阁内一片碧蓝。突然,在那茧的上方的火焰仿佛被谁捅开了一个洞,火流迸溅着如飞瀑砸下。赤碧之色交相辉映间又蠕动起来,像一个拉长的彩蛋。
“唔,就叫你‘招魂’吧。”他略一思索,“走吧,戮。它需要一点时间来完成苏醒。我们不要打扰它。”
“是。”帝喾一撒手,领域崩溃,黑色的虚空裂缝一闪而逝。
他们向门外走去,伴着轻吟的细铃声,如漫步云端。
他指着一个铃铛对帝喾说,“看,它是梦。”又指着另一个说“它是熠”、“它是云”、“它是夜”、“它是羽”……帝喾点头,“它们真好,还有一个容身之地可以被缅怀。”
“我想把他们都找回来。”他低下头去,轻声道,宛然一个悼亡之人。
“可他们必然进入了那无悲无悯轮回之地,混入那人海中等待超脱。您若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群畜寻蚤,更何况那场大战就快要来了,若届时您回不来,我们明神界的胜率至少低一成。葬切不可动了这种心思。座上要以大局为重。”帝喾跪在他面前,“大人三思。”
他愣了一下,“我们都还不想死,我明白。对了,还有多长时间?”
“十一年零十个月。”帝喾想了想,说。
“那便不急。”他信步而出,关上了煅天阁的大门,“我不会放弃。”
“可是葬……”帝喾抬头望向他,“红莲罪日火未开,逆煌未拔,总有很多不可知之事,你的命运……你也不知道。”
“那我总不能拉着别人和我一起痛苦吧?我犯的错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至于那我也不知道的命运,我已经窥探到了一丝光明,如果你还相信我,那就起来。”他向帝喾微笑着伸手。
帝喾看着他的眼睛。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萎靡成那个样子,可此时的他却把一种今人胆寒的凶恶和汹涌的悲潮藏在心中。那简直是一个封印着绝望与诸暴的容器!
帝喾突然想起了古代神籍中对须弥神座的描述:须弥神座以燎天之烈焰覆于万逆,以红莲之毁灭,并审判之裁决,诉诸于恶。唯座上一人,终于绝望之深渊,悲伤之尽头。
帝喾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终于绝望之深渊?那绝望……是什么?他努力不去想,但从以前那个葬的眼中流露出的,却又不能让他不想。那该是有多么的无助?帝喾脑中一片空白,许是畏于那金瞳的威严,他站了起来。
“这就对了。”他拍拍帝喾的肩,“我一定会回来。”
帝喾茫然地点了点头。他不得不点头,因为无形中,一条命令蛮横地写入帝喾的脑海:点头。
但帝喾不想这样做。他突然明白了,这原本就是座上自己演了一出戏,而帝喾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木偶,沉默的看着座上独自在舞台上自嘲自讽。
那不只是孤独,也不只是绝望,而是无奈的自卑和没来由的自贱。
煅天阁中的三千铜铃又岂止是缅怀逝者那么简单?那根本就是一个记忆的囚牢。
火焰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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