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文景的娘沉着冷静得多。当文景出了家门时,母亲还没忘了往她那花提兜中又塞了两包慧慧娘送来的苏打饼干。
文景头也不回地走着,不愿和街上的人们打招呼。但是,她发现这天街上的人特别多。到长红家送烧纸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文景蓦地意识到慧慧这二十三、四岁的青春女性的投河徇情所带给人们的心灵震撼,反倒不及吴长红家这一双不满两岁的孩子。人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地感慨,神头鬼脸地议论。家家街门口都撒了一道粗粗的灰线,用灶灰阻挡屈死的冤魂的侵入。村巷中只要有一股小小旋风飞过,有人就要指指划划,露出异样的眼神。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什么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是阎王不怕你。若有小孩子在跟前,大人们便教给娃娃用大拇指掐住中指,朝着旋风吐唾沫。意思是这样就可以辟邪。一时间弄得吴庄阴霾蔽目、鬼气袭人。
有人小声嘀咕说长红家那双生子没有留下一个,是他(她)们的二伯伯把名字给起砸了。不该叫什么首先、其次。人们的论据既离奇又离谱。前几年不是都喊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领袖如何如何么?只有伟人才能伏(福)住这首先二字!平民姓怎敢这么叫?首是什么意思?首就是头嘛。旧戏中斩首还不是砍头的意思?这不,首先进了鬼门关,就把其次也捎带上了
说这种话的人往往是那些自命不凡的聪明人。他们习惯于给突发的偶然事件找一个原因,习惯于把平民姓与伟人相对应,用这自作聪明的解释来调节自己的心理,同时也安慰周围的人。
文景素不信邪。但她又不能给这连续发生的两起非正常死亡一个更贴切的解释,找不出偶然性中的必然性。所以也只是蒙里蒙怔地听,苍白的脸上掠过一阵阵的痉挛。
拐到婆家的小巷,文景望见公公赵福贵正在门口,一手端着簸萁,一手抓了柴灰,低了头撒灰线。文景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叫一声爹。赵福贵一抬头发现是儿媳,打一愣怔。回过神来,便拍着自己手上的柴灰说:迷信活动,我本来不信这些,你婆婆硬。
说话间正好那婆婆也拧着小脚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叠折整齐的五色纸。一般人家送的是白纸,赵家送的是五色纸。白纸焚化后在阴间相当于粗布,五色纸焚化后就变成绸缎了。
文景还未喊出娘来,福贵家的便冷笑着冲文景道:今儿可顾得上回家了?堵得文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娃娃,白白胖胖的。和春怀小时候一样样儿!那公公望着文景怀中的孙女儿打岔道。
这句话提醒了文景。她便将娃儿往婆婆面前抱一抱,摇着娃儿的一只小手说:叫奶奶。奶奶好。
这毕竟是赵家的第三代人,任谁也挡不住隔代亲情。那奶奶一看孙女儿细皮嫩肉、秀眉俊眼、小胳膊象清水中浸过的莲藕一般,撑不住就笑了。握着孩子的小拳头蹭着自己的腮道:俺娃好福气,吃了东西就上膘!让人剥削了咱的口粮,娃还胖乎乎的。紧接着就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贴了亲娘养丈母!
赵福贵见他女人对儿媳仍不友善,就督促老婆道:快去送你那纸去吧!迟了还得追到坟地里呢。中午饭吃什么,留下句话!
杂面河捞。菜汤里油水大些。那婆婆扔下句话,跨过街门口的灰线,就去吴长红家烧纸去了。虽说是小儿小丧,村里人去敬纸的还真不少。名义上是参加追悼仪式,其实是为给自家消灾免难、争敬权势人家哩。
婆婆那菜汤里油水大些虽然是说给公公听的,但文景心里却特别受用。油水大奶水便多。婆婆嘴不饶人,内心却是记挂儿媳和孙女的。于是,文景那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平稳了些。
跟着公公回到屋里,文景便让公公抱了娃娃,自己将那礼物摆到大躺柜上。除了两双尼龙袜子和两包苏打饼干外,娘还在花提兜里塞了些什么。掏出来一看,是文景手工做的矿工们下井时穿的袜子。文景细看那袜子的大小正与公公脚上的鞋尺码儿配套,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笑着说:我给爹做了双穿雨靴时专用的袜子,爹来试试适不适。
赵福贵正逗孙女,见文景想得这么周全,满心欢喜。脱了鞋袜,又嫌自己的脚脏,就倒了盆水,到院里洗脚p>
文景再次将柜上的东西归整归整,一抬头发现墙上相框中挂上了春树和春玲的结婚照,心情便象寒风掠过似地灰暗下来。想想慧慧死骨未寒,他(她)们倒插花戴红,满腹不平。毁了慧慧一生幸福的人,视爱情的结晶如同虫蚁的人,却象美神一般光芒四射被供奉到这里。而背负着他(她)们的深重孽债、呕心沥血的人倒不为他(她)们的母亲所认同
正适。正适。赵福贵穿了儿媳亲手做的袜子喜不自禁,孩子似地叫文景看。
穿雨靴时穿了这种袜子吸汗。尼龙的等过唱看赛、走亲戚时再穿。文景说。
对。对。赵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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