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信息,呆呆地任由沈莙将她往自己背上拖,踉跄了一下,尝试了三次才成功将他驮了起来。
沈莙实在没什么力气,但是陆铎命不该绝,她们最终在林子下坡处遇见了个加班加点的勤劳猎户。沈莙将人交托出去时只感觉自己也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她恹恹地盯着那少年的脸看了一会儿便要转身往回走,拒绝了对方想要归还斗篷的行为。
他们分开时沈莙并没说什么话,倒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很沉默的少年伏在猎户背上,在她转身离去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近乎固执地开口道: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沈莙是真相信他不会轻易撅过去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把对方的手从衣袖上扯开。她无奈,只能开口道:
〝我得回去了,要是被人发现我丢了可就糟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有什么用,还能给我来一出猫的报恩不成?从此也未必再见了,你自己保重吧……〞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对方若是知道不用有什么负担也该高兴才是,不想那少年并不领受她的好意,不过倒是松了手,只盯着她,眼神清明,表情郑重,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会知道你是谁的。〞
末了,又万般认真地补充道:
〝我会回来找你的。〞
沈莙笑笑便罢,没将这话当真,心道你要是能长命百岁倒是不枉我辛苦一场。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往原路返回时只自顾自嘀咕着,这是值得的,你救了一条人命,大不了回去仍喝些苦药,严重些的也就是被二哥关上一阵子罢了。只是身上财物都不见了,斗篷什么的也不翼而飞,这可该怎么解释啊?
后来阴差阳错,沈莙没能平安回到梅园,而是中途被人推进了湖里。那婆子后来说她被人劫走唯一的可信度也就是她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确实消失不见了,这倒符合所谓歹人的做派。
这段往事如今被带出来了,沈莙才想起来不久,仿佛是陈年往事,又仿佛才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而陆铎,从那日开始这段回忆便不停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他靠着仇恨一路往上爬,魏琴君死后心中的空虚却盖过了他原以为会有的快意。于是这段回忆更加成为了他活着的最大动力。
〝当年你伤得严重,我那钗子也值不得多少,想必从京城到云南郡,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沈莙的话不似同情,她说得很平静,眼神中也是落寞居多。当初在郡主府,陆铎曾对她说过,害死琴君也有她的一份,当时沈莙心里愤怒难言,只觉得这人一派胡言,如今记起这桩旧事,只得苦笑。可不是么,她救了陆铎,因此有了日后种种,当年她甚至糊里糊涂地鼓励陆铎努力报仇,真要算起来,这是她种下的因,于是后来一系列连锁效应便造成了琴君之死。
陆铎听她提起当年,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难以自抑,他在袖中摸了一把,竟是带出了一对点翠钗来递到沈莙眼前,
〝你瞧,我一直留着,从未想过要将它当掉。〞
当年沈莙给的碎银花得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那猎户倒是心善,只收了二两,只是后来回到城里,寻来的大夫却是人精,见他年少,模样狼狈,衣衫褴褛,便起了欺压之心,只是治伤便掏去了大半的银子。他在客栈下舍住了些时日,等到伤好,身上已经只余一个金锞子了,换了一身衣裳,保命的食物便不再剩下什么。那段日子食不果腹,可是即便到了最难的时候他也不曾动过典当发钗的念头。南下的伙食费是他一路在渡口做苦力赚下的,没有路费他便窝在商船的仓库里好几日,这样过了大半年才辗转到了南边。
沈莙看着他手中的两支钗子,面上明显一愣,那团花钗上头的点翠已经被磨得发亮,也不知是被人抚过了多少回。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很难过,这种难过原本在忍冬死后被她死死地压在了心底,而此时却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开始喷涌而出,难受至极。
陆铎看着沈莙脆弱的神情,将那两支钗子重新妥善收好,伸手摸了摸她鬓角的碎发,滚烫的手掌按在她的头顶,
〝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带回南诏王府的。云南郡起兵,不需多时姬桓将联合裴家一路北上。当日在镜花台我曾对你说过,要带你远离这一切,如今,该我兑现承诺,我要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莙没有力气回以实质性的动作,她看着陆铎,想起琴君没能送出去的那最后一封书信,想起她问过忍冬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想知道,当初魏国公府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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