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姬浔竟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他听出了沈莙的茫然,静静地等她说完之后才开口道:
“但凡富贵些的人家都好这些个神佛箴言,其中许多只是受到了诳骗散了家财,真正应验的又有多少呢?许有例外,又或是歪打正着,又或是含糊其辞,世上凡俗肉胎太多,繁华世界,缭绕难断,何曾出过那么多得道高僧?你不信这些,自然是明智的,如今伤心太过,难免想得多了些。若有神佛,那些作恶之人为何还身处高位?你说的魏琴君,良善人士,可是还不是枉死了?你可知道我年幼时得的箴言是什么,‘若守富贵,平安悠然,自在闲散。若逐权势,凶险炼狱,佛陀难救’。”
姬浔自顾自说着,说到了后面的那句箴言时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某种过往的怀缅之中。
“给出这句话的是个名望极高的住持,我起先深信不疑,可是后来才知这是屁话,他不过是被人收买了,怀揣着金银前来诳我罢了。安守富贵不争权势又如何,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折了自己倒罢,还会连累身边所有的人陪葬。你与世无争,却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你安守于室,他们必要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你不争,就会输,护不住自己,护不住旁人。既然世人不慈,佛陀不仁,人世和炼狱又有什么区别?欠我的,我要他们一样一样还回来,伤我的,我要一刀一刀还回去!管他什么大慈大悲,管他什么天道轮回,若要收我,只盼趁早,否则,总有一日我要把他们的现世安稳荣华富贵搅个天翻地覆!”
姬浔本是在开导沈莙,可是却第一次主动同沈莙说起了过往,他明显有些情绪波动了,眼中浅浅的一丝恨意隐没在狂妄不屑的情绪下极难发现。
沈莙听他说了这一段话,里头隐藏的意思太多,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古怪的是,她心中翻腾而起的不是好奇,不是急于探究,而是某种莫名的疼惜。明明姬浔脸上并无脆弱,明明他如今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可是沈莙就是觉得心中酸涩,倒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难过些。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掩盖住了她任何想要深究的**。何必呢,她知道姬浔心里藏着一些伤痛而又浸满恨意的过往,哪日他想要说了,自己就在他身边,无需急着掀开他的伤疤,那样疼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
姬浔难得有些失控,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稍稍平复便恢复到了以往的镇定。原以为依着沈莙的性子必然要问出许多问题来才是,不想他低头一看,怀中人只是仰着头静静看着他,那满是烟雨缭绕的眸子像是温暖的泉水一般围绕着他,让他心中的烦躁和不甘散去,余下的只有一种难得珍惜的平和。
“在想什么,这样望着我出神?”
姬浔放柔了表情,有些叹息又有些好奇。
沈莙又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微微撑起身子,双手搭在姬浔的肩膀上,望着他的眼睛分外严肃道:
“你放心,我不图你的富贵,不稀罕你的权势,我就是个浅薄无知的人,只要你一直长得这么好看,我就坚决不变心,你赶我我也不走!母亲别的没有,给我留下的金银倒是很多,要是哪天你落魄了,我可以养你的,绝不叫人欺负了你去,保证吃的用的只比现在差一点!”
姬浔万万没想到沈莙仔细思虑半天,最后居然异常认真地说出这么段话来,一时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各种感觉纠结在一块儿,竟是半天没有吭声。
沈莙对姬浔的沉默有些紧张,一直忐忑地等着,正要再开口时眼前的人却突然笑开了,这和往日里那些调笑完全不同,姬浔的双眼弯成两道细,嘴角的弧度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一手将沈莙那讨人喜欢的小脸按在了胸膛上。沈莙感受着姬浔胸膛的震动,一时懊恼,极其不乐意地出声嚷道
“我这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
姬浔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复又乐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沈莙,低头看着她高高仰起的小脸蛋和写满了不高兴的双眼。他捧着沈莙的脸,飞快地在她双唇上啄了一口,看着怀里小丫头渐渐红透的脸颊,忍着没再笑出声来,也装作严肃认真的样子问道:
“那要是我没有如今这般好看了呢?我总有一天是要老的,那时可怎么是好,难道你就不要我了?”
沈莙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时压根没想过姬浔还会往深了问,一时纠结着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末了,似是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想通了的样子,很是一本正经地回道:
“我是个难得的非常有责任感的姑娘,即便你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顶多偶尔唠叨唠叨你从前生得如何如何好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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