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这是她与他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十一点整,余乔回到家时几乎脱力,进门就栽倒在沙发上,呆滞地盯着漆黑电视屏。
包里电话响也听不见,小曼叫了两回,没办法,拿出来一看,是宋兆峰。
余乔不肯接,宋兆峰继续打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她无奈,接通之后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宋兆峰很急切,“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余乔,你务必听我讲完。”
她闭了闭眼,身体后仰,“你说——”
宋兆峰说:“我现在在香港,偶然间热炒视频,内容是一位缉毒警遭挟持毒打,脸孔都很熟悉,你看了就知道。”
“什么意思?”
“你等等,我发你工作邮箱。”他急迫地在已经编辑完成的邮件上按下发送键,他承认他卑鄙,但不破不立,大家都是成年人,他相信余乔懂得适时“绝望”。
余乔愣了三秒钟,忽然站起来,匆忙打开电脑,收取邮件,却要等五分钟下载时间。
她从来不知五分钟会这样长,长得令你经历十八般酷刑,浑身似火烧。
下载成功,她脑内空白,抖抖索索点开播放。
视频时间不长,只有八分钟。
缅北密林草木繁盛,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沭阳当中遗落,坠毁在滚烫的血滴上。
一群人在嬉笑围观,一个人在疯狂挥拳,一个人麻木不语,还有另一个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
即便他已经被拳头打得满脸是血,面目全非,她还是一眼认出他。
陈继川被朗昆击倒又爬起来,击倒又爬起来……
周遭的缅甸人嬉笑鼓掌,用他们的语言喊着:“再来,再来!”
孟伟站在角落,年轻人的眼睛里透出老化的刻骨的恨。
山很美,水也很美。
陈继川就像一尊破碎的不倒翁,持续地执拗地重复着摔倒再站直的步骤。
终于朗昆等不下去,趁他跌倒在土坡上,一脚踩住他右肩,朝着他的左眼不断挥拳。
隔着屏幕与嘈杂的背景音,余乔能清晰地感受到拳头砸向皮肉的声音,闷响、余震、碎裂。
直至朗昆力竭,一手脚向后退两步,自己都站不稳。
他抓住陈继川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不耐烦地对着镜头说:“凑近点,拍他脸!”
镜头拉近,放大。
陈继川五官扭曲,左眼肿大像一块凸起的瘤。
“说,对着镜头说,说你们公安是狗。”
陈继川似乎在笑,透过他被残血揉成一团的脸,正努力地牵扯嘴角。
朗昆不耐烦,抓着他的脑袋前后晃。
对待畜生也不过如此。
“你他妈说不说?啊?说不说!”
“我来。”孟伟沉着脸走过来,捏住嘴里的三五烟——它原本在陈继川的口袋里。
他说:“川哥,我以前特崇拜你,现在,特恨你。”
陈继川还是没出声,他被朗昆拽着头,把脸仰起来,对着孟伟。
孟伟不再多话,猛地吸一口烟,让烟火露出崭新的红焰,接下来利落地毫无差池地按在陈继川破碎的左眼上。
余乔听见惨烈的呼救声,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割破她耳膜。
她一瞬间失聪,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看见小曼哭泣的脸,还有视频里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
她想抱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什么也不用怕。
然而她却只能触摸冰冷的电脑屏幕,触不到他的痛苦与绝望。
她很痛,痛得几近崩溃。
朗昆一直在笑,孟伟始终阴沉。
朗昆说:“操他的公安,跟他们说,谁再干下去,谁他妈就跟你一个下场。”
孟伟接过缅甸人的柴刀,刀锋就抵在陈继川后颈,随时可能斩断他的脖子。
陈继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死?我死就死呗……反正我死了……”到这个时候,语调、表情还是吊儿郎当,他的性格没办法改了,注定一辈子都这样。
但到这时候拍摄忽然中断,视频只剩最后一秒,再然后已是满屏黑色。
余乔的身体仿佛被抽空,灰暗的情绪似鬼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死死将她缠住。
她深陷泥潭,无人能救。
她甚至希望这些痛苦来得更猛烈一些,急速将她湮灭,令她逃脱苦海。
她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眼泪都是赘余。
“陈继川……”
她轻声唤,温柔如此刻天上月。
视频上传日是一周前。
那时候她埋头工作,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担心,不敢主动拨电话给他。
下班时偶尔也想,婚后可以换一张大床,添一点新家具,男生喜欢玩游戏,可能还要买一台高配电脑。
如果他不介意,她想要一只小动物,猫狗都可以,让家里多一点鲜活气。
有时间再把阳台的绿萝照顾好,他什么都会,也许能妙手回春。
她的想法很多,每一个片段都有他。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的心空了,哭不出来。
隔着门,她听见小曼大骂宋兆峰的声音,骂到最后自己也哽咽。
朋友在替她哭。
过一阵,她又认为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哀痛。
她仍然认为这只是梦,宋兆峰的电话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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