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有睡好。
晚上做梦又梦见当年同样的一个情景, 重回到前世的午门, 当日也是像这个盛夏八月一样,蝉鸣声喧闹,从四面八方卷来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掀在人的身上, 顾峥就是这么被几个东厂提刑太监足有人手臂粗的木棍死死定在地上, 他昂着头,一副英勇不屈的样子,行刑的太监她一辈子都记得,是梁世帆,那个捏着嗓子说话, 脸上喜欢涂许多粉的阉人。
也是他奉旨来查看顾家满门全灭的情况, 到底做得干净不干净。
第二日晨起, 顾云瑶慢慢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后背已经全是冷汗。这个梦已经许多年不曾做过, 突然让她重临了一番现场, 兴许是什么预示。顾云瑶的手心里面也都是汗,早早地就把桃枝和夏柳叫进来开始梳洗打扮,经过这场突发的噩梦, 睡意早就一道烟消云散了。
等用完了早膳,她也去了顾老太太那里,不过不是在老太太住的安喜堂,而是安喜堂后院外坐落的那座小佛堂。
小佛堂外面种了一株银杏树, 每回到十一月深秋之际, 那树上的叶子全部都落成黄色, 顾云瑶以往很喜欢这个地方,在树叶落到地面一大片的时候,她可以在上面踩来踩去,发出一些脆脆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以往祖母拿她没有办法,会叫扫院落的家仆晚几天再打扫,一次让她闹个够。
渐渐地,顾云瑶就不这么做了。
可能是她长大了。
顾老太太正在敲木鱼诵经,经念到一半,感觉外面来了人。她折身回眸一看,顾云瑶正站在树下面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发呆。
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老太太把木鱼搁置到一边,从蒲团上站起身轻轻走到她的身边。
顾云瑶还望着碧蓝的天空。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为她以前是个孩子的外观,正好可以趁这一点,把前世想过的却最后没能做过的事统统都做了一遍,也算是了却了前世的一个小小的心愿——以前她很胆小,很怕生,顾老太太在府内对任何人都严格,她连祖母都怕,不敢过分地与祖母亲近。这一世倒是不一样了,她学会了哄人开心。
包括大人之间商议许多事情的时候她也都在。因为念在她是一个孩子,反正也听不懂的份上,才留了下来。
这样顾云瑶才从长辈们口里得知了近几年朝廷的变化。
隆宝帝已经立了大皇子做太子,当年被人用计陷害的福建巡抚如今还关在诏狱里面不得伸冤。
还有……曾经的东厂一把手的督主大人阎钰山,已经在两三年前被提升为宦官一把手——司礼监掌印太监。
看到顾老太太走过来,顾云瑶亲自过去搀扶她。
顾老太太有些欣慰,揉着她的手,好一阵拍了拍。
昨日两个人说的事情,顾云瑶今天便要去做,顾老太太知道她过来是想再说这回事,杜名远那边,已经派去顾云瑶的心腹桃枝去请假,相信杜老先生今日看不到她的话也能松一口气。
顾老太太这件事对顾云瑶来说十分不易,这是逼着这个孩子放弃她的表哥。
顾云瑶和蔺绍安两个孩子,本来是可以在一起的。若不是蔺老太太那边弄了一个糊涂账,不至于如此。
可顾老太太也能理解蔺老太太,她思儿心切,两个女儿统统不在身边了,其中一个还是因为他们顾家对不起侯府。蔺老太太一个人独守侯府大半辈子,儿子奉命镇守边关重镇,那是抵御外敌的要塞部位,不能不防。想把唯一的孙子留在身边,才安排了这桩亲事,哪想到遭到了孙子的反对。
如今是骑虎难下,若是当真退了定南侯那边的婚事,还不知道要如何得罪了定南侯家!
顾老太太知道,顾云瑶是不想把蔺绍安卷进来,他如今只是世子的封位,将来是要做侯爷的,如今在边关历练也是为了日后做打算,千万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关节出了岔子,昨日看到顾云瑶听到蔺绍安已被婚配后,失神的片刻,就知道孙女儿心里其实已经放不下蔺绍安了。如若不然,怎么会每年都寄信给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宣府镇那边过得如何,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之类。
顾老太太几乎有一刻的念头想叫云瑶不要去侯府了,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儿女婚姻大事,若是将来过得不幸,那也是毁了几家。
但她的理智还是把她极力拉回头,顾老太太这才没有劝说顾云瑶,只叫赵妈妈下去,把马车安排好了,蔺老太太那边曾经给过一个侯府的腰牌,见牌如见她本人,有了这个腰牌,顾云瑶可以随意进出侯府,无人敢阻。
她这就下去了。夏柳本想跟在小姐的身边,一道同去侯府,路上好照应他们家姐儿。
顾云瑶却谁也没有带,一个人独自上了马车。垂眸坐在车里面,有许多话在心里面翻腾,但是见到外祖母以后,可能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也不是不想说,而是有些话,当真不能说。只能挑了帘子,望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的街市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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