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窗外已是白昼。
床前椅上,白孟撑着下颔,目光正落在手中一卷闲书上,眼抬也不抬便朝他道,〝回来了?〞
他抬手遮至脸上,因过于灿烂的日光而双目刺痛,〝多谢。〞
〝事情解决了?〞白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走到桌旁倒杯水,牛饮间,迟迟没等到他的回答,便领会其中意思,〝不告诉我怎麽回事?〞
从儿时便一直互打掩护,在长辈眼皮底下做尽各色该做与不该做的事,到年岁渐长,才有愈来愈多不想让对方过于清楚的秘密。昨晚没多解释,现在亦是千头万绪难理,〝不想说。〞
白孟弯身寻找踢到桌底的靴履,好容易才挖出一只,〝你去找小杏?〞
心口骤然一缩,后两字白孟是仿照他的音调,用商国语说的。昨日在师娘师姊前失态后,面对二人的关心询问,只能半真半假言道自己曾认识一位和囝囝差不多大的孩童,女孩很多年前就已夭故,如今见到囝囝,一时忧伤不能自已罢了。
他盯着头顶床帐,〝她曾经来见过我,现在我必须找到她。〞
以及还有更多,他曾认为已不重要,如今必须再次寻回的过去。
搜出另一只鞋后,白孟坐回椅上,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单问道,〝所以,上那去?〞
他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同样不变,待会向师娘她们辞行后便上路。〞
***
垂帘缝间,黄橙夕光时隐时现,靠坐窗旁,将编好的带绳两端打上穗子,梳理整齐后,正收回行囊中,斜卧在车箱另一侧的女子发出动静。
〝唔,岚妹妹,妳都没睡吗?〞江双双揉了揉眼,慢慢坐起身,脸颊上还有一块被绣面印出的红痕。
双双姊的夫君前些日子外出,现因有事在凤城耽搁了,又不舍和兄长分离,乾脆提出和他们一道同行的要求,随行的还有一名年长侍女和三位从仆车夫。
〝我还不困,双双姊要喝些水吗?〞岚儿拿过软枕垫入大腹便便的女子腰后,见对方点头,她爬跪起身,自前头篮中取出裹着保温厚巾的茶壶和杯子。车行摇晃,危颤颤倒好半杯水,转身想递给人,马车一个颤簸,眼看水就要泼出洒到人家,一只手伸来,稳稳地接住了杯底。
胸口这时才重新怦怦跳了起来,〝对不起。〞
〝又没事,别道歉。〞双双姊浑然不以为意,就着杯缘抿了口水,然后苦着脸朝她抱怨,〝没滋没味,我已经好久没喝到浓茶了。〞
岚儿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应答,女子转眼已将温水饮尽,抬臂便掷出陶杯,咚一响不偏不倚丢回篮中。
〝很好很好。〞双双姊嘻嘻颇为得意,看见她讶异的神情,吐了吐舌,〝挺粗鲁是吧,我哥常这麽说我。〞
岚儿微笑摇摇头,〝很厉害。〞
〝雕虫末技罢了,妳这麽说我反而不好意思呢。〞说笑间,女子突然低低哼了声,捧住了腹部。
岚儿吓了一跳,双双姊摆摆手,〝被孩子踢了一脚挺用力的。〞
她看向女子瓜般圆隆的肚子,有些畏惧,〝很疼吗?〞
〝不疼,只是最近愈来愈好动了呢,有时候待在里头就自己玩了起来,也不管我正在休息还是在做什麽。〞双双姊脸上浮现温柔笑意,对着她眨眨眼,〝这些妳有天也会经历到的,别着急。〞
顺着女子促狭的目光,岚儿才发觉自己两手竟不知觉地覆在腹上,仿着对方的动作轻抚着,一团火辣冲上脸颊,连忙将手置到身侧,恨不得车板上冒出个洞好将自己埋进去。
双双姊憋着笑,打趣道,〝我瞧妳和白哥哥这样要好,应该也不用等上太久。〞
岚儿脸上更热,小声嗫嚅解释,〝大哥说我还小不适合太早有孩子。〞
双双姊抚掌而笑,〝我也是!哥哥知道我怀了这孩子,竟然还写信来责备廷之哥,明明和我相同年纪的姑娘,有好几位甚至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倘若有天他娶了一位比我还小的嫂嫂,我定也要回给他同样的话。〞
岚儿本想为大哥辩驳,可是听到嫂嫂二字,心口咚地一下,就听双双姊又问她,〝那妳大哥成亲了吗?〞
不过是寻常一问,可是差点脱口而出,大哥是她的,才不会有什麽嫂嫂。
幸好双双姊也不是真的那麽关心这些私事,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后,窃窃教起她如何捉弄兄长的方法。
边回忆各种儿时趣事,说得愈加兴起,女子忽然一下拉开遮帘,从窗里看向并骑在车侧的青年,〝什麽事?〞
青年一副嫌弃表情,〝要说人坏话小声点,外边都听得见。〞
双双姊反讥回去,〝那是偷听的人不好。〞
兄妹俩你来我往,马车行进间也能斗起嘴,她半是讶异半是有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身旁靠着的车板传来叩响,〝懒懒。〞
拉开自己这侧的帘子,满空晚霞灿烂绚丽,疾哥哥微侧着脸,不重不淡地问道,〝会不会太吵。〞
一侧双双姊发出明显异声,岚儿捂住嘴,极力掩住笑,〝不会。〞
到凤城还有三天车程,想来这段路上,应该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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