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棉袍青年半晌才又重复了一遍:“班主没能熬过去,今日早晨走的。”
江水眠身子一僵,放下小弓,往后退出几步,轻轻合上了饭厅的门。
锁舌被咬住的瞬间,饭厅里爆发出崩溃的哭声。
宋良阁回来的时候,公寓已经空了。满地污水鞋印,陈青亭他们走得急,很多装着戏服的箱子还留在走廊上。江水眠膝盖上放着弓,坐在楼梯上。
外面天快亮了,雪也停了,开门的瞬间映亮了她的脸。
江水眠疲惫道:“怎么样?”
宋良阁摇了摇头。
江水眠:“生活可真他妈操蛋啊。杜先生有家人么?”
宋良阁也坐在了台阶上,挨着她,摇头:“没有。他没有结婚过。”
江水眠:“我们该给他买口棺材。是那位军阀心里觉得不解气吧。你呢,没人来杀你么?”
宋良阁双手在脸上薅了一把:“我不知道,或许栾老说了些什么吧。”
江水眠朝他倚了过去,脸贴在他凉凉的外衣上,半晌道:“我昨儿下午想好了。我们去天津吧,去吧。别分开就好。我……嗯,放心不下你吧。”
宋良阁抱住她脑袋,下巴放在她头顶,半晌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给自己的电脑祈福,今天深夜或者明天白天可能加更,加更的话,微博会提醒。
第29章
落雪的松树上挂着些许白布条, 院子里哭声渐渐低下去。陈青亭正坐在小时候的藤床上, 如今已经趴不下了。他穿着白色麻袍,膝盖上摆着一把宝剑。那时最早开始决定唱武旦的时候,陈班主送给他的。
他听着一阵脚步声, 江水眠穿着白色的宽袖旗服走过来,发辫梢儿系了一条素白的缎带。
她想走路没声,那就是走到陈青亭后头他都发现不了。
这几声脚步,就是在问他,她能不能过来。
陈青亭往旁边坐了坐, 让出地方来, 江水眠坐到他身边来。
江水眠:“不要再哭了。眼都肿了。”
陈青亭这几日快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他吸了吸鼻子点头:“班主身子不好拖了一年多了, 我想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呢。可是……一下子就结束了。”
他虽然也十四五了, 但江水眠知道, 他就像个半大孩子, 只要唱戏好, 别的都不用想。到今日,他幼稚的时候该结束了。
陈青亭:“这才几天, 已经在闹分家了。”
江水眠一惊:“他们要分了戏班?一共就这么些人,要怎么分!”
陈青亭:“我一直总觉得班主在时大家都关系很好, 是我想的容易了。因为好几位年纪大我几岁, 都没有混出名声来,心里早就怨了。怨班主偏心我。我因为在台上表演出错,差点被班主打断了腿的时候, 倒不觉得是偏心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几天内,两三个还算有点小名气的角儿都要独立,拉拢了好几个乐师还有杂工,就已经搬出去了。还有人要卖了这套宅子分家,说要分了班主留下来的头面。
陈班主因去的急,也都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就算是留下了,陈青亭是最后回来的,或许早就被他们找出来撕了。
江水眠:“南北和谈期间,你们不有好几场演出么,这都没法参加了。就算是有的剧院体谅,总也有不体谅,要你们赔钱的。到时候怎么办?你拿得出?拿不出我就先找宋良阁,帮着垫上些。”
陈青亭摇了摇头:“不打紧。我这正在找下家……只是好几家只肯要我,不肯要那些剩下的帮工和乐师。你说我能不能不去靠那些有名的大班子,自己把我们这个班子撑起来。”
江水眠老实说:“难。谈剧场、谈票价、编曲目,还要四方逢迎,都是人精才能做到的事儿。你混过什么社会,十几岁,让人家坑的裤子都不剩呢。”
陈青亭缓缓躬身:“可我不能扔下他们。我从小都跟他们一起长起来的。那些自己出去独立的,带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乐师或者是年纪正合适的杂工。其他那些小子,还没我大呢,他们要怎么活!去码头扛大包么?”
江水眠:“这几日我也帮着联系看看有没有别的小一些的戏班愿意跟你们合并,或者是愿意帮着来管的。”
陈青亭朝她倚靠了一下,放下了手:“我不能再哭了……阿眠,我都记不得我亲生爹爹是什么模样了,就只记得班主了。班主就是我爹爹呀。”
江水眠曾听许妈添油加醋,如亲眼看见似的,讲过陈班主的一些事情。
光绪三十三年的那一场荒灾,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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