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怎么会将家中仆役尽数遣散,而留一个不堪重负的老管家?大夫想要为你诊断,都为你的儿子阻拦,但是那天留客用饭,却要给你送去油腻的肥羊,这岂不是可笑吗?”
何岁丰瘫倒在地。
在两人彼此对视了半响之后,他终是神色悲戚地转开视线,一开口竟然落下泪来。
“苍天无眼啊……当真是苍天无眼!”
“咔!”
何岁丰愤然挥拳,居然险些将牢门那碗口粗细的硬木击断。
行晟低头看去,果然何岁丰的拳头已被鲜血浸透,在昏暗的光线中成为一种不见鲜艳的黑色。
“他坏事做尽,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宁武三万军士,又嫁祸于我灭我九族,如今却高枕无忧,享尽天伦之乐!”
何岁丰眦目欲裂的对着行晟嘶吼,像是字字句句都哭喊着数年来的冤屈与仇恨。
“你分明是个清明之人,为何要为虎作伥,行此不义,莫非还想求日后德报不成?!”
行晟听着自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的低声叹息,心中知晓何岁丰已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不然何以如此说这些于事无补的话语。
“他作恶多端,可我相信你是良心未泯之人……”何岁丰的语调渐渐低沉,看似趋于冷静,实则更为疯癫,“你杀了我,逸景必定对你加以信任,加之你用心经营,必定能令逸景百般痛苦……你杀了我吧!”
行晟双目微微圆瞪,随后紧抿着嘴唇,柔化了眉眼,缓缓半跪在地,直视何岁丰的眼睛道:“你当真慌不择路。且不说大军长从未行此恶事,也不说我是何等样人,你尚且有子有女,何苦一心求死?”
“有子有女……”
他重复这四个字,像是自己举起了迟钝的长刀,存存刺入自己心中,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未能令长刀穿心而过,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遍布世间。意图停手不前,苟延残喘,那疼痛便要嘲笑他时日无多,意图死而后快,那长刀却任凭他全力施为而无动于衷。
“好一句有子有女……”何岁丰早已说不清自己如何泪流满面,“你莫非不知道,我的孩子尚且年幼,便无辜丢了性命,我见不到他们长大成人,见不到他们最后一眼,就连重返中原,也寻不到一个凭吊落泪的地方!我的亲人尽数枉死,偏留着我一人孤苦无依,那等滋味你又如何知晓!”
“可你的孩子尚且活着。”行晟的双眼带着悲悯,怀带着言说不明的心痛开口。
一切似乎都归于虚无,再也无人言语,只留下走廊尽头传来的声声叹息。
“你……你说什么?”
何岁丰的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想起一人的笑容与那天的以酒会友。
“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他们不幸死在你的手上,我便要你长命百岁,求着我让你死去。”
“这不可能……是他害了我……怎么会……”
“何为不可能?他救下你的卿子和孩子,为了让他们顺利成长,便将那对兄妹认作他的孩子……你因为仇恨,所以毫无察觉?听雪的样貌像极了你,我便是凭借这一点,才可在胡莽诸多大臣中,找到了你。”
“逸景呢!逸景呢!”何岁丰似乎全然未能将行晟所言听个仔细,却是猛然跃起,扣着牢门对外呼喊,“叫逸景过来!我要见他!让他过来!”
“何岁丰!”行晟上前几步,试图令他好生冷静。
“你要见他,要杀他,为什么不来寻他?”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人冰冷的声音。
行晟听得这个声音,不由得停下动作,重新倒退回自己的位置。
“何岁丰啊……那年你我初见,也是在这国试武举的春日啊……”
何岁丰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深处,竟然用了许久的时间,才能寻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是不是你?他们在哪里?你救了他们吗?当年不是你杀我一家吗?声崖又在哪里?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他们,过去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的不对,你不要伤害他们……”
“他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听信了?他们是我的孩子,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一道高挑的身影自走廊的尽头缓缓步出。
故人重逢,没有摆酒言欢,没有话说从头,唯独留下双鬓成雪。
何岁丰一眼便认出这人是司福罗一族的逸景。
“大军长。”行晟往旁退了一步,像是个逸景让出个站立的位置。
“他说的是真的?”何岁丰的双眼闪烁着希冀,“你救了他们?将他们抚养成人?”
“他只是信口雌黄而已。”逸景冷冷地说道。
行晟在一旁面无表情。
“不……他没有骗我,听雪姓萧,同声崖一个姓氏,样貌也像我……”
“即便如此,你还是认定我是你的仇人,还要杀了他们!”
“我……”何岁丰一时语塞,无从应答。
“咚!——”
两位军长还未回神之时,好容易站起的何岁丰又直直地跪了下去。
“让我见他们一面吧!只看一眼就好!二十余年,我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他们如果尚在人世,会成了什么模样,会有什么样的际遇,会受多少的欢乐和委屈……让我再看看卿子和孩子,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答应!”
逸景看着何岁丰频频叩首,敌不过一句于心不忍,想着当年宁武覆没的隐情也该好好问清才是,便说道:“萧卿子不在此处,须得过些时候才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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