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华颜殿。
伊祁箬进殿之前,便得宫婢禀报,说是楼御史在内书房里候着,果然才一进门,便见到楼锦衣正跟那儿伏案奋笔,她心头一叹,面无表情的遣了侍婢,一路朝他走过去,心里还想着,不知那家的官吏又要倒霉了。
谁知走过去撩眼那么一看,她却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你去过廷尉府了?”
楼御史怒火于心,下笔雷力,根本未曾答她的话。
伊祁箬也不恼,顾自在一旁坐下,随手拾了书册来看,一边随意问道:“聂逐鹿怎么样?”
楼锦衣头也不抬,直道:“好着呢,该吃吃该喝喝,一味地心大倒是不见有半分变的。”
伊祁箬闻言一挑眉,接着问:“千代泠还没动手?”
照着重华的脾气,回京这么些日子,她还以为那倒霉孩子早已经把无生狱里的大刑挨个过了一遍呢。
楼锦衣却道:“你吩咐他同沐子羽同审此人,庭尚未开,岂有先动刑的道理。”说话一阕书完,便将那折子一推,随手置了笔。
“重华倒是沉得住气。”宸极帝姬似笑非笑,想了想,摇摇头道:“还真不像他的性子。”
楼锦衣拾盏一啜,边想边道:“许是年初林觉章的事……”
说着,一道凌厉的目光便朝他刺来,楼锦衣淡淡一笑,落了盏,状若无意般道:“他是恨越氏旧族,但也不至于成了白起那样的角色,你呀,就更没道理说他了。”
伊祁箬的目光忽就淡漠下来,轻轻掠过他,远远直投出去,冷冷道:“是了,我才是不亚于人屠的人物。”
楼锦衣看了他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却见酡颜从外头进来,禀道:“端嘉长帝姬来了。”
伊祁箬想都没想,直接道:“不见。”
酡颜面虽有难色,与楼御史对视一眼,也便领命而去。
早就听说圣驾才刚回銮第二日,端嘉帝姬不顾宸极帝姬尚在伤病之中,便冲到宸极府上同姑母起了好大的一阵冲突,盖因这几日朝中多事,手里又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要兼顾,楼锦衣也未来得及同伊祁箬说上两句话,眼下见她对夙素是这个态度,想也知道她心头的不悦,是以虑了片刻,他还是不打算去触她的霉头,否则除了让她更加烦闷之外,却也无济于事。
想了想,他另起了话头,疑惑道:“对了,说起来,最近怎么不见墨曜?”
平静的翻着书页,她淡淡道:“回峰不稳当,老王爷大厦将倾,重华虽遣了奉初过去,但那终究是个纨绔子弟,虽坏不了事但也成不了事,如若回峰有个异动更当不得什么。我便叫墨曜过去代我慰问功臣世家。”
青王世子伊祁奉初,占着富贵宗室的身份,内里虽也有些才学,却素来是个精于玩乐的,此番重华派他持节探慰守成王,虽是必然之选,但总有些不妥之处,想了想,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将墨曜遣去,以备不时。
楼锦衣却是不以为意,“回峰世子还小,能成什么事?何况沐子羽人还在这儿,你还怕铅陵蘩怎么样不成?”
“回峰世子,铅陵炎……”轻喃着那个孩子的名号,她徐徐有些追忆之情,道:“如今也有**岁了吧,林落涧四岁不到已名动天下,修罗世子八岁时便孤身入敌营,解了冲凌屠城之危,若说长了这么些年我学会了什么,头一遭,最小看不得的,便是小孩子,何况他还有铅陵蘩那么个姐姐。”
也不是她杞人忧天,只是这些年来,年少成名之人实在很有那么几个,尤其是这样有家世的,长得好是福,若是长不好,还真应得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老话。
楼锦衣摇头一笑,“你未免太看得起他,瞧瞧你拣出来必得这两个人,也是随便谁都能比肩的?你怎么不索性再添一句,当年华颜帝姬出帐入朝,掌天下重权,不也在九岁的年纪?”
伊祁箬瞥了他一眼,“那是我师承无两,却非有孔融之才。”
这话一提,往后再说便难免伤怀,两人甚有默契的搁了这话,半晌,楼御史悠悠转着眸子,有意无意的问起:“听说沐子羽定了明日庭审聂逐鹿,你可要列席?”
“明日要去铅华楼一遭,”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代我去吧。”
楼锦衣一怔,尚且来不及说话,酡颜便又进来了。
伊祁箬转头看向她,“何事?”
“东南战报到,王请您圣德殿议政。”
听罢,她点点头,便叫酡颜下去。
她起身整顿衣裳,楼锦衣便走过来给她围了一篷披风,一时低声问了一句:“搁在我府里的人,你有什么打算?”
伊祁箬漫不经心道:“你且好生给我养着,莫让外人瞧见就是。”
“你是怕重华会对她下手?”
她眼里寒光一现,“哼,游缨既有胆子使雪顶沾上血污,我还有什么留她性命的必要?”说着,轻出一口气,扶了扶鬼面,淡淡道:“思阙断了她的手筋脚筋,这人杀气淡了,留着比死了用处大。”
他微蹙了眉,道:“杀气淡了,只怕杀心却更重了。”
“我会在乎?”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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