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贵并未发声,到了这里,便领着侍立在外的宫人离去,四周随之陷入一片死寂,夜风从不知何处的角落吹入,掠动着远处的一道宫幔。
裴右安拂起衣角,于门槛外端正下跪,对着门的方向叩了一礼,额头触地:“罪臣裴右安,叩见皇上。”
门合掩着,门内灯火,深沉如夜,良久没有半点回声,裴右安便一直如此跪着,一动不动。
良久,门内终于传出一道恍若发直腹喉深处的声音:“进。”
裴右安起身,推门而入。
方室尽头的长案之后,坐了一人,烛火映照,身影如钟。
裴右安行至案前,再次下跪,依旧叩首不起。
萧列双目落到他的头顶,语气沉沉:
“忘亲非孝,弃君非忠。你自称罪臣,你可知何罪?”
“朕当年将你带回武定,这些年来,自问待你不薄,将你视为子侄,对你给予厚望,你却背朕私交,不但如此,如今还做出如此之事。你何来的底气,今日竟还敢来见朕?”
“你何不弃朕于不顾,随那些人也一道走了?”
一连三声逼问,最后一声,竟似还带了点嘲意。
“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裴右安答。语气一如平常,不见丝毫波动。
气氛慢慢地凝住了。
萧列的嘴角动了一动,似淡淡地讥笑,但很快,便成了再也掩不住满腔怒气的冷笑。
他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裴右安,呵呵冷笑出声,眼角肌肉控制不住地跳动,突然起身,拂袖将案前之物一把扫在了地上,稀里哗啦声中,海晏河清墨、云龙长方砚、朱砂印鉴,连同批了一半的一叠奏折,全部散落在地,满目狼藉。
“好个臣之节也!你还知道你是朕的臣子?在你心里,奉的恐怕是另个君主吧?”
萧列扫落了一地物件,双手捏拳,微微发抖,随即砰的一声,左右重重按于桌沿,身体猛地前倾,俯视着裴右安,咬牙切齿,面庞微微扭曲,声近乎低吼,宛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猛虎。
近旁烛台一缕烛火,随他衣袍掠出的暗风,晃了一晃。
裴右安直起了身体。
“罪臣心中,惟万岁一君,此肺腑之言。”
裴右安缓缓地道,抬起眼睛,望向倾身逼视自己的萧列。
萧列胸膛微微起伏,喘息声渐渐平复,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
“那你为何还要忤逆于朕?”
裴右安沉默。
“朕要你讲!”
他的声音拖长,带了点微微的颤抖。
裴右安依旧沉默着。
萧列慢慢地直起身体。
“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人称仁。又所谓君子求名,小人狥利。你自然不是为了趋利,如此犯君,莫非是想效仿古贤,以博求仁义之名?”
“名声于罪臣,如浮尘轻羽。罪臣之所以如此,并非尽然出于师生之情,更非为报效天禧先帝。无它,为我之心。”
“他不当死。”
裴右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萧列一愣,随即冷笑:“你为你心,你可曾为朕心考虑?你曾说少帝如今只是一个平凡少年。诚然,如今他确实如此。只是谁能担保,日后他就不会改变心意?为了天下这个位子,兄弟可以相杀,朕的亲儿也要取朕性命,你又拿什么担保,少帝日后不会复出再争太下?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他顿了一顿。
“话既说到这地步了,朕再问你,倘若朕如今放过那少年,日后却真有那么一日,这少年起了夺位之心,到时你又将如何自处?”
“万岁,即便真有那么一日,罪臣亦不会辅他与万岁相争。罪臣犹记当年陛下登基之时,文武进献万民愿书,上有一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罪臣深以为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也非那少年之天下。万岁顺应天时,登基为帝,勤政爱民,是为明君,天下万民,既得安居乐业,罪臣怎又敢为一己之私,公然与万民为敌?”
萧列盯着他平静的面容,良久,眼底躁怒慢慢褪去,只是面上依旧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你知这个道理便好。这回朕不怪你。你救他一回,也算是全了你和他的师生之情,不算对不住他了。他如今的去向,你即便真的不知,也必有联络法子。你告知朕,则你我君臣,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
裴右安恍若未闻。
气氛再次凝住,萧列死死地盯着裴右安,方才消下的怒意,渐渐又爬上眼底。
“右安,你口口声声,心中只朕一君,到了此刻,你却还在欺朕!你分明存了二心,摇摆不定!朕一再退让,你却丝毫不见悔过!朕知你,你不畏死,此次抱定必死之心,只是以你犯下之罪,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朕就奇了,难道你就丝毫不怕甄家因你遭受牵连?”
“罪臣追随万岁多年,知圣人明君,必不至于迁怒无辜。罪臣信万岁。”
萧列眉头微挑,冷冷地道:“你似颇善于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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