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同生意人做生意。跟小姐姐,便不谈生意了。”
小廊轻盈转身,走在前头:“你不单会做生意,还会说话。”
段琴低着头,也不分辨,背起担子只顾在她身后走路。小廊一路说说笑笑,性子有趣,两人倒也不甚沉闷。眼见前面翻过一个小山包便是新会县,段琴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姐,你到新会县做什么去?一个人上路岂不危险,可是有亲戚朋友在那边?”
小廊道:“七年前我母亲改嫁不知音信,上个月父亲又不幸亡故了,我便去附近的渔村投奔亲戚,不想他们嫌我家道变故不肯收留,将我身上几两银子扣下,赶了出去。万幸之前打听到新会县还有父亲在世时的好友居住,身上也尚有不多余钱,故想去碰碰运气来。”
段琴听到这话,急忙道:“若你寻不着你父亲的朋友,该怎么办?”
小廊霎时神色有些落寞,道:“那便也只有听天由命。”
段琴又道:“你一个女伢,流落到这种人生路不熟的地界,如何生活?”
小廊惨笑一声:“没法。万般皆是命罢了。”
段琴跺脚道:“你这样子,走投无路,到时免不得流落烟花,岂不害了你一辈子!那种地方,岂是清白女伢家去得的!你不早同我讲,这几日你跟着我,我帮你打算。”
小廊睃她一眼,段琴以为她不信自己,急忙辩白道:“我不是坏人,你若信得过我时,就跟着我;我每次在县里卖货,都住在相熟的人家里,你跟了我一起,等过了这几天卖完了货,我手上有些闲钱,再为你设法。”
小廊仍是不语,段琴又问道:“到时你想去哪里,想投奔谁,我都能帮你,好不好?”
见她还是不应,段琴有些着急:“你是不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到时你问问跟我相熟的那家,我在这里卖货已经卖到有三四年,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他们都是晓得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卖了货,你跟我回家,我家原就我娘跟我妹妹两个,你跟她们一起做个伴,只是多双筷子吃饭的事。”
这时小廊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幽幽地道:“难得我遇上个好心人。只是麻烦你了。”说完,不知何故,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
段琴见她哭,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劝慰,身上掏出干净帕子,想给她擦,又怕自己手脚不干净,僵在哪里。小廊一抬眼,却被她这尴尬的样子逗得莞尔一笑。
一手扯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在脸上揩了几下。
段琴见她笑了,放下心来,挑起担子继续上路。
面前便是新会县,并不繁华却也人声喧闹。依旧是到处的海泥腥气,早市已快要收摊,摊主打理最后一点手尾。这里许多摊主与段琴都是旧识,见了她都热情招呼:“阿琴,我这有卖剩的鱼,你不拎了两尾去?”
段琴笑着一一道了谢,还是盛情难却,最后挂了一尾大草鱼,带着小廊往自己相熟的人家走去。这边的渔民生性淳朴,大概也都知道段琴家中困难,并无男丁,故并不刁难她,反倒街头巷尾处处相帮,都也来照顾她的生意。
小廊只是在边上看着,并不说话。渔民们未曾在小县里见过这个俊秀妹子,免不了多望几眼,她也并不理会。
段琴背着担子挂着草鱼,一晃一晃地到了一户挂了竹帘的人家边上,敲敲门框道:“余奶奶,我来了。”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应声而出,精神矍铄,身板尚且硬朗。还未到门口,便大声招呼道:“阿琴,怎么来得如此晚?你石头哥哥出门还没回来,你先屋里坐,歇歇脚着。你来得及时,锅里有刚热好的汤,我去给你端来。”
段琴笑道:“我帮我娘在家里插秧来,才晚了几天。奶奶您坐着,我自己端就好。”
这时,余奶奶见了段琴身后的小廊,上下睃了一回,惊讶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小廊腆了脸,低着头叫了声奶奶。段琴道:“是我的朋友。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到新会县投奔父亲的故人。我想她也没处好住,便把她带过来了,她但凡吃的,用的,算在我头上。”
余奶奶点头道:“既是这样,没有不管的道理。妹仔,你叫什么名字?你爹的故人是哪一位?”
小廊低头道:“我姓孟,叫小廊。我爹爹说,他那一位故人姓张,在新会县居住,但已时隔二十年,不知道是否健在。”
余奶奶皱眉片刻,摇头:“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有余,新会县大大小小几百户人家,并没有一户姓张。这几年故去了不少人,也有搬出去的搬出去,迁进来的迁进来,许是已经随着大家大院的走了。”
听到这话,小廊头埋得更深,见她肩膀微微抽颤,不多时,竟挂下了泪来。段琴赶忙摇摇她的手:“小姐姐,你莫要哭,还有我,这几天你住在余奶奶家,等我卖完了货,我带你去找我娘跟我妹妹,三个人在一处,总有个照应,可不好?”
余奶奶见此情景,也劝慰道:“阿琴说的有理。妹仔,我们渔民朴实,也不是甚么歹人,你现今无父无母,阿琴家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你跟了她去,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小廊只是默默点头,不发一言。
段琴殷勤地盛了热汤,送到她面前道:“小姐姐,喝了暖暖身子。”又从水盆里洗了手,将牛角梳篦从她后髻上轻轻拔下道:“看走了这么些路,头发都乱了,我给你篦一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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